顾惜朝后来都在想，其实一切都是命，能不能在一起，也都是命。
    他和戚少商很有缘，他一直这样想。
    记得有一次戚少商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早上五点多拉着他去爬山。
    到山腰的时候，顾惜朝睡眼惺忪地跟在戚少商后面：“你拉着我好了，我眯会儿。”
    “顾惜朝，你能边走边睡？”戚少商把顾惜朝白色风衣的帽子套上他的头，用力一拉，遮住了顾惜朝的眼睛。
    “神经啊你，我怎么走路？”顾惜朝用力地踢了一下戚少商的腿，把帽子扯下来。
    “又是你说要睡觉的。”
    “我是在用夸张的手法来控诉某人突然脑抽，天没亮就把我拉出来爬山，昨天忘了喂你吃药了是不是？”
    戚少商瞪了一眼顾惜朝：“你能不能找点时间锻炼一下身体，你知不知道你瘦得人神共愤。”
    “你丑得那么人神共愤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我瘦了。”顾惜朝干脆一屁股坐在山边的石头上，捶着自己的腿。
    戚少商走到他旁边，用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太瘦，我抱起来不舒服。”
    “去死，给我去死一百次。”顾惜朝用力地踩了一下戚少商的脚背。
    戚少商猛地一缩脚，在顾惜朝面前蹲了下来：“媳妇儿，我背你上去。”
    顾惜朝白了戚少商一眼：“回去真的要喂你吃药了。”
    也许是那句“媳妇儿”激怒了顾惜朝，也许是懒得和戚少商废话，顾惜朝一口气就爬到了山顶，看着烟雾笼罩的山峰，他突然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
    “戚少商。”顾惜朝用手搭上了戚少商的肩膀。
    “嗯？”
    “站在这里，我很有一种把你推下山的冲动。”
    “你谋杀亲夫啊？”戚少商装作惊恐地把身子从顾惜朝的手臂里缩回来。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五点多叫我起来爬山。”顾惜朝转身往山下走去。
    “去哪？”戚少商拉住顾惜朝的手。
    “下山咯，不然在这干嘛？”
    “我们走那边。那边有座庙。”戚少商把顾惜朝扯进怀里，搂着他一起走。
    顾惜朝似乎很习惯戚少商这样的小动作，反正一大早，山上也没什么人，也就由他去了。
    那是一座很小的庙，在晨曦中，依稀地有几个人，香火的味道远远就飘进俩人的鼻子里。晨雾尚未褪尽，影影绰绰，似能看见香火在燃烧，又能听见和尚早课的模糊声响。
    顾惜朝已经想不起那座庙的名字，他只记得戚少商硬是把他拉了进去。
    他不太相信这些，应该说，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觉得信仰只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只有自己知道，也从来只能靠自己。
    “你相信这个？”顾惜朝没有挣脱戚少商的手，任他拉着，在身边过往的寥寥几个香客，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们。
    “嘘——”戚少商把一个签筒塞到顾惜朝的手里：“我们来求一下姻缘。”
    戚少商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一副很有英雄气概的男子汉模样，有时又婆婆妈妈幼稚得像个小孩，他已经很习惯，总觉得好像跟他在一起就什么都好。
    顾惜朝出奇地虔诚了一次，直到现在都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不是也跟着戚少商忘了吃药，要么就是脑子短路，每次和戚少商说起这件事，他的结论都是“脑残原来是会传染的”。
    那天他们拿着签筒玩了半天，顾惜朝拿着自己摇出来的签，靠在柱子上看着捣弄了半天，什么也没捣弄出来的戚少商，一脸的鄙夷。
    “智商果然是天生的。”顾惜朝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好笑地看着戚少商。
    最后戚少商不耐烦地从签筒里随便抽了一支，搭着顾惜朝的肩膀：“走，咱们解签去。”
    顾惜朝含笑看着眼前的人：“以前可没看出来你这么无赖啊。”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摇出来和我自己抽的几率都是一样的。”
    两个人把签文一起递过去的时候，解签的人抬了一下眉：“你们的签是同一支，拿一支来就可以了。”
    戚少商把嘴巴凑到顾惜朝的耳边：“你看，这就叫缘分了。”
    顾惜朝在桌子下用力地掐了一下戚少商大腿：“注意点影响啊戚少商同志。”
    “你们想问什么？”
    “姻缘。”
    解签的人别有深意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人。
    戚少商也笑着回看他，心里想给你看，我老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顾惜朝在旁边看着戚少商一脸挑衅的痞样，心中来气，在桌下用力地踩上他脚背。
    “我们帮朋友求的。”顾惜朝瞪了戚少商一眼。
    “曹兵百万下江东，却被周郎用火攻。当时万事皆已矣，不如孔明借东风。不好不好啊。”
    “哪里不好了？”顾惜朝着急地问。
    戚少商在旁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在桌下轻轻抓住他的手。
    “曹兵百万下江东，却被周郎用火攻。这句说的赤壁之战，百万雄师被周郎一把火烧尽了，也就是说你们要求的东西，有极其不好的外在因素在破坏，你们要求的姻缘岌岌可危。”
    “别听他的，他胡扯。”戚少商有点生气，拉着顾惜朝就想走。
    “先生，我依签文直说。两位……朋友的姻缘里应该是有阻碍的，两位也该心里有数吧。”
    顾惜朝将戚少商拉回椅子上，想把手缩回，却被戚少商用力拉住。
    “最后两句，说句不好听的，是两位的……朋友的姻缘，依签文上看，两位的朋友走到如今，也接近尘埃落定，但最后却不得善终，经营已久的爱情，最终都会被另一个人取代。”
    戚少商感觉到顾惜朝手上的体温在缓缓地流失。他有点慌，他知道顾惜朝也很慌。其实两个人都不相信这些，但是这个人说的话却奇准，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两个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戚少商把钱给了解签的人，拉着顾惜朝离开。
    “两位先生，事在人为，不必过于介怀这些签文。真心相爱，定能感天动地。”
    顾惜朝回头向他笑了一下，心想连一个小庙里的解签人都对他们有如此诚挚的祝福，其实也足够幸运了。
    后来他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原来冥冥中一切都注定了。
    缘分也是有限的，用完也就完了。
    早就该预料到的结局，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
    自己是费尽心思的曹操，永远不如那个顺手牵羊的孔明。
    戚少商赶到医院的时候，息红泪像一个孩子一样安眠着。
    重度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顾惜朝站在病房前看着他们。心里一片麻木。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朝，请问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们派了人去接你。”生硬的普通话，却异常平和的态度。
    “对不起，我今天出了一点事，推迟了过去的时间，我迟些给回复你。”顾惜朝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回话，已经合上了手机。
    总是这样，在上机前，他还是会接到穆鸠平的电话，还是会在登机前的一刻跑回来。
    顾惜朝木然地看着戚少商，隔着厚厚的玻璃，房前那块重症监护室牌子显得特别刺眼。
    “大当家的，你真是一派英雄气概。为了兄弟一句遗言，你牺牲了那么多的幸福。”顾惜朝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爱情和责任，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大当家的，你不是早就选择了吗？”
    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可以过来聊两句吗？”阮明正将一杯咖啡递给顾惜朝：“你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
    “谢谢。”顾惜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椅子上坐下，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让他的胃很不舒服。
    “他跟你吵架了吧。”阮明正靠在椅子上，把头抬高，眯着双眼。
    “嗯。”顾惜朝将装咖啡的纸杯捏紧，咖啡将要漫出来的时候，又轻轻地放松。
    “我知道，老八的电话是你接的，你没有告诉大当家。”阮红袍继续眯着眼睛。
    “其实这些年来，你已经很不容易，所以，我不觉得你自私。”
    “大当家一直都活得很累，他总是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从小到大，他都这样。”
    阮红袍睁开眼睛看了看顾惜朝的脸色。
    “我却刚好相反，别人的事，从来都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不懂，为什么他总要把别人的事往身上扛。”顾惜朝把纸杯捏紧，咖啡溢满杯沿，却没有流出来。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小妖和红泪的事。”
    “红泪是喜欢大当家的，从小我们就都看出来。大当家喜欢她，但是小妖却先追了红泪。以大当家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说什么，慢慢地我们也就忘了大当家也是喜欢息红泪的。”
    果然是戚少商的风格。顾惜朝讽刺地笑了一声。
    阮明正瞟了顾惜朝一眼，继续说下去。
    “息红泪答应了小妖，也许是为了气大当家吧。可是她和小妖却一直不好，天天吵架，我们听着都觉得烦。突然有一天，息红泪跑到大当家面前，问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那时我们也在，一下子就被吓傻了。”
    顾惜朝把咖啡喝完了，在一点一点地撕着纸杯。
    “我们几个当时立马就走开了。后来听说大当家对息红泪承认了，也在那一天，小妖发了一条短信给大当家，让他好好照顾息红泪，然后就出了车祸。”
    “谁都不知道小妖是不是自杀，只知道大当家从那天起就成了息红泪的男朋友，直到你出现。”
    阮明正夺过顾惜朝手中被撕得破烂的杯子，扔进垃圾桶里。
    “对于大当家来说，和你在一起，本身就充满着愧疚和自责，几乎是一种自虐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