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年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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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又黑了。
漫长的手术终于结束了。
龚季云被立刻转到无菌的加护病房观察,三班护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进行护理。
也许是来去匆匆,伙伴们没有清楚的看见龚季云,只望到了那张脸,苍白如雪,形如枯槁。
曲希瑞和叶若非都是被其它的医生护士搀扶出来的,两个人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尤其是曲希瑞,手术当中几次差点虚脱昏倒,却硬撑着,和叶若非坚持做完了整个手术。
叶若非被送去休息了,热心的护士小姐正要送曲希瑞也去休息区时,南宫烈迎了上来。
南宫烈上前一步搂过曲希瑞,让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倚在自己怀中,风仪洒落、优雅邪魅的微笑着,对护士们说:“曲医师就交给我们照顾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护士小姐瞬也不瞬的死瞅住南宫烈虽然憔悴仍不失俊美的笑脸,两颊飞红,心突突跳个不停,仿佛被催眠了似的,纷纷点头,无意识的应着:“好,那我们去休息了,曲医生就拜托你们了。”接着她们就脚步飘忽不定的离开了。
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五个。
南宫烈半扶半抱的把曲希瑞放到长椅上,轻轻理顺了他汗湿的额发,低低呼唤着:“希瑞,希瑞。”
曲希瑞疲累至及,本已昏昏欲睡,听见南宫烈的呼唤,还是强打精神,勉力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南宫烈担忧的面容,他竭尽全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放眼望去,曲希瑞看到了安凯臣三人僵化的神态,他先是一愣,跟着心脏一阵阵抽痛。心中原本存着对伙伴和对自己的怒气,顷刻之间就消散了。
他们是不分彼此、连成一体的伙伴啊!他们的灵魂紧紧缠绕在一起,无论快乐或是悲伤,他们都是感同身受啊……
“烈……”曲希瑞竭力开口,低声唤他,南宫烈却听得清清楚楚,忙低下头:“希瑞,我在听!”
“凯臣的手……在流血……”曲希瑞一句话说得万分艰难,竟似已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完。
南宫烈眼圈一红,他其实早就看见了,却……
小心翼翼的放下曲希瑞,他走到安凯臣面前蹲了下来,掏出手绢,一根一根轻柔掰开安凯臣僵硬的手指,默默为他包扎伤口。
安凯臣木然的神情渐渐有了变化,仿佛受到了惊动,他慢慢抬起头来,茫然看着南宫烈。
“烈,我该怎幺办?我做错了一件事情,伤害到了一个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却连怎幺弥补他都不知道。烈,我该怎幺办?”
他的眼睛充泪了,掉落在手绢上的泪水和着血迹氤氲开来,宛若凋落的残梅。
他身边的向以农此时好象大梦初醒一般,摇摇头,松开了环绕安凯臣肩膀的手臂,站起身来,走向曲希瑞前站定。
“令扬呢?”他问。
“手术……成功了……令扬……他……没事……”曲希瑞想笑一笑,却没有力气,只能勉强牵动一下嘴角。他站起来去瞧瞧安凯臣手上的伤,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向他袭来,曲希瑞晃了一晃,身无依靠,眼看就要跌倒。
向以农忙伸手去扶,另一个人却比他更快的稳稳托住了曲希瑞的身子。
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雷君凡。
“君凡……”曲希瑞舔舔干裂的嘴唇,挣扎着说出每一个字:“君凡……以农说……你们在酒吧里……喝酒……其实……你和凯臣……在那时……是不是……已经不怪……令扬……了?……”
雷君凡还是不说话,只是极其缓慢的点了一下头,一滴大大的眼泪,悄无声息的从他的眼角滚落。
曲希瑞含着泪微笑了:“我们……去看看……令扬吧……”
加护病房外,雷君凡抱着身心俱疲的曲希瑞,和其它三个伙伴站在一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房间里的人。
“手术的时候……令扬一度……很危险……我一直默念着……我们五个的名字……时间仿佛凝固了……然后……令扬的情况……就奇迹般的……稳定下来……”
“所以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们还是憎恨你们。”
一个清脆悦耳、毫无任何感情可言的声音突兀的插入了曲希瑞的话语,回头望去,展初云修长的身影伫立在过道的另一端。
南宫烈的眉头不知不觉中开始纠结,他预感到,有什幺将要呼之欲出了。而关键人物,就是眼前这个儒雅如贵公子般的男人。
果不其然,展初云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你们跟我来。”
这是一间独立安静的房间,展初云和东邦五个伙伴陆续进入之后,大门合上了。拓机警的在门口戒备,防止不相干的人闯入。
“令扬的本名叫做龚季云,是飞鹰集团现任总裁的三公子。令扬这名字是他从龚家族谱中,记载的一位袓先那儿借来用的,至于姓氏——和我姐姐的一样,所以说令扬从的是母姓。”
“这不可能!我明明记得——”雷君凡的声音听来相当骇人。
展初云不疾不徐的接续下去。“你是想说,根据你掌握的资料,飞鹰集团现任总裁虽然姓龚没错,但他的妻子并不姓展,是吧?你只要认真想一想,这道理显而易见。”
展初云平静叙述着,就好象在说着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
私生子?!令扬是私生子?!怎幺可能?!
雷君凡、安凯臣和向以农如遭五雷轰顶,一下子惊呆了!他们眼前不约而同浮现出在学生时代那个笑得一脸太平的家伙,怎幺会是遭人唾弃的私生子?!
曲希瑞虽然已经从叶若非那里知道了这个事实,但由展初云亲口说出来后,还是免不了一阵震惊,淡淡的悲伤在他眼里飞掠而过。
南宫烈仍然维持着宁和的神色,内心却也是波涛翻滚了。
展初云把他们五个的反应尽收眼底。
“当年令扬找到了我,叫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们,却半点不谈是何原因。在我的一再追问甚至威胁之下,他才说了出来。他的继母——也就是飞鹰集团现任总裁的夫人,为了怕他心爱的儿子终会犯下杀人罪,所以——”
“所以什幺?!”东邦五人齐声追问。
“当年龚夫人瞒着大家,私下雇用一流的职业杀手,以杀了你们和伊藤忍六个人威胁,逼迫令扬自动消失,直到飞鹰集团的下任总裁人选尘埃落定为止,当然,如果令扬能永远不再出现,那就更好不过了,而令扬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也为了不让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铸下大错,同时成全龚夫人的母爱,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只是他还是不放心你们的安全,要我多加注意你们,我和父亲本想让他回到本家来,没想到两天后,他就失踪了,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两年后我在柏林找到了他却被他溜掉了,直到前段时间才在台湾发现他的踪迹,也就是比你们提前一个月。”
“关于令扬的病,你们的同伴和叶医生都比我清楚的多,若你们想要知道的话,尽可以去问他们,我言尽于此。”
展初云说完就离开了房间,不知怎的,他不敢去面对东邦五人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令扬,我只能为你做这幺多了……
这世间有着数不清的秘密,每一个秘密被揭穿的时候,往往跟随着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对于东邦五个好伙伴而言,一旦令扬当年不辞而别的真相的揭开,随之而来的又是什幺?
房间内只有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安凯臣浑身哆嗦着,脑子里像飞速旋转的陀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几天前,他就是用这双手拿着枪,对着令扬说了那些混帐话!也打碎了令扬的满怀期待与希望!若他的心在这十年里四分五裂,令扬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碎掉了!
他这个大**,他都干了些什幺啊!
雷君凡脑袋里空白一片,得知了真相,他不是说不惊讶,他只是不断回想着,回想着十年前他们最后相聚的那一夜,回想着那夜令扬的笑语盈盈,回想着睡梦之中那个轻而又轻,却带着炙热体温的拥抱,回想着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发现从身上滑落的是令扬披在他身上的外衣,回想着失去令扬时满世界的崩落,回想着在网上初遇ERIC时那熟悉至及的说话方式,回想着接到曲希瑞电话时的那巨大的狂喜,回想着见到令扬时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回想着令扬怯怯的呼唤着他,回想着令扬在他们面前崩溃的倒下……
“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我竟然埋怨他十年的时间!向以农,你这个号称最会演戏的家伙,还是被那个混小子给骗了!你当时就该揍昏他,你当时就该毫不留情的打倒他!”
向以农打破了沉默,他咧开嘴笑了两下,然后眼泪就跟着一连串的往下掉。
是令扬伤害了他们,还是他们伤害了令扬?
他们能怨谁?他们又谁怪谁?他们还有资格守在令扬身边吗?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
展初云解开了只是其中的一个,剩下的成千上百个心结,他们又该如何去解?
时间流逝,有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已是初夏时分。
美加交界·闲云山庄
叶若非默默站在无菌室的玻璃窗前,看着躺在病床上,那个借助呼吸机呼吸、浑身插满了形式各异的管子、没有丝毫意识的人,看着特别护士在里面小心翼翼地为他护理。
一连好几个小时,他都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脸上不带一星半点的情绪,平静无波。
“他只是太累了。”叶若非告诉自己,“他只是太累了,所以才睡了这幺长的时间,休息够了他就会醒来。”
叶若非自言自语着,突然间就他恼怒起来:“你这个笨蛋,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你要怎样才会醒过来?你到底要逃避到什幺时候啊!”
他怒气冲冲的指责着这个近在咫尺人事不醒的人,吼完了,他的眼睛也泛起了潮红。
令扬,你为什幺老是折磨自己呢?……
门轻轻打开了,刚才在里面的那个护士通过隔离区走了出来,一转头看见原先是淡漠待人的叶若非,护士郭珂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从她通过层层筛选,再经过严格的专业培训,最后进入展家工作后,她就命令自己忘记感情是什幺东西。叶若非的加入,点燃了她久已沉寂的心灵,不久后她便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其它的年轻护士们也暗暗喜欢上了他。可郭珂知道,叶若非是不会爱她的,也不会爱上她们的任何人。他的心,已经给了那个人……
就像现在,她站在他身边,他却视而不见,全神贯注的只盯着里面。即便这情景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仍觉得有淡淡嫉妒在心底某处开始蔓延。
郭珂苦涩的自嘲,然后压住那点嫉妒和羡慕,走过去,在距离叶若非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叶医生,您又来看龚先生了?”
叶若非点点头,低沉的道谢:“麻烦你了,郭小姐。”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叶若非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进去。
郭珂呆呆望着,直到那道身影在门后隐没,一股莫名的酸楚柔情,从某个地方悄悄流泻出来,充满了她的心房。
“第一次看见他笑呢,我想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郭珂温柔笑着,笑着流下一串串珍珠般的眼泪。她看见叶若非已经出现在玻璃窗的那一边了。连忙闪身,叶若非并没有发现她,她再度深深凝视他,不自觉的加深了嘴角的这个微笑,她退出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郭珂离去没有多久,医院的走廊上,柔和的灯光悄无声息的映出一条修长的身影。
他轻轻向前走了几步,身体好象撞上什幺东西被轻弹了回来。他伸手向眼前摸去,果不其然,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他的前行。他心念一动,抬头瞧去,几米开外的地方,一团荧荧绿光淡淡的从那间无菌室的玻璃窗透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