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之《胭脂》  十二、牧马人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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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向衡的表情很难看,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最厌恶的人竟能帮自己还清巨额债款,而不得不上前乞求时就是这样一种表情。
    “西原王殿下!”邵向衡蜻蜓点水般抱拳问候。
    “邵将军。”昱微微颔首致意。涉明炀则将目光转向一边,不屑与之相交。
    随即室内竟陷入一片沉寂。涉明炀侧目邵向衡,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终于要拽下一根尾翎了。
    “此次牧平关和薄州的危机幸得殿下相助,有劳,另外……”
    “邵将军!自知劳烦了西原王殿下,却如此吝啬感激的诚意!是将军不甘现在的情形还是……将军原以为根本不可能出现现在的结果?!或许在更早的那片炽热中就该结束!!”涉明炀语气咄咄逼人。一旁的昱不理解,为什么一向老成持重的西原大将军竟在此时此地公开挑衅牧平关最高将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记得昨日开拔前,涉明炀曾叮嘱过,到了牧平关最须提防的是邵向衡。
    邵向衡也算是在沙场、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他清楚有人已经看清了某件事情,看清便好,这就是必然的宿命,一切挣扎只是枉然,西原不会永远那么幸运!可恶的是,因为那个异族将领的要挟与坚持使他不得不做出暂时的妥协。
    “事实却是,它不但发生了而且变得愈加糟糕!!”邵向衡的神情比先前更加傲慢,似有强弩之末之感。这次他的目标又是什么?
    “西原王殿下,可想报牧平关前突袭之仇?”
    “报仇?两军相战不可虐杀战俘,抑或,邵将军希望西原继续征战到草原更深处,以此来报仇吗?!”涉明炀抢在昱开口前说。明刀明枪的胜利不代表暗箭从此也会停歇。
    “涉将军没有经历此番恶战,怎可妄代西原王殿下!我想西原王殿下一定愿意亲自收降审问这些可恶的翟人!”
    涉明炀大笑:“邵将军,西原怎敢越俎代庖,这不符合紫凌霄的律令啊!西原万万不敢,涉某虽未参战,这点心里可明白得紧,是否如此?殿下。”
    邵向衡的脸顿时憋得通红,涉明炀的笑声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底牌已然被人知晓。
    “元将军为救殿下被翟人所害,邵某原以为殿下定乐于担此任,却未想殿下漠然若此,元将军泉下有知……”
    “邵将军!”昱忽然大声喝斥,邵向衡一惊,“若为此,这些翟人还需审吗?西原愿意不计任何代价斩杀害死元将军的每一个‘敌人’!”
    昱目光如刀:“请邵将军让元将军清静些!”
    “不是我邵某人不给元将军、西原王殿下清静!是翟人!那群混蛋蛮子!一群捣乱份子!”邵向衡别有用意狠狠咒骂,“他们不知廉耻,要求西原收降,否则便继续顽抗,要知道翟人就像草原上的狼,被缚住还是会用利牙咬掉猎人的皮肉。邵某已讲清,这样便是军令了,殿下不应该再推脱吧。”
    昱同涉明炀交换眼神,这个结果是他未曾想到的。
    “殿下,此事定有蹊跷!”涉明炀与昱走向监牢。涉明炀自信和翟人接触多年算是了解这北方强敌,眼下这件事根本不符合多年来他对敌人的认知,“翟人皆骁勇,轻生死,今日何故要殿下收降?”
    昱无语,倏尔开口:“对翟人的了解我不及涉将军,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何假扮紫凌霄士兵埋伏在关外?他们不怕死,便要别人陪葬吗?!”昱加快脚步,踩出一个愈来愈大的影子,涉明炀走在昱身后的阴影中,静默。
    昱的手还在激动地颤抖,手心中是一支被捏断的笔。地上跪着反缚的被俘翟军最高品位将领,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哀求或慷慨赴死的豪迈,他只一味笑着,这笑容由现场的西原、紫凌霄众人看来真是险恶之极,正匹配那个同样险恶得令人窒息的阴谋。
    “明日最先抵达牧平关的便是毁我大局之人,他既蒙骗于我,引我自相杀戮,那么也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
    终究……
    是我……害死了元正尊!
    昱低吼一声,将手中的断笔掷向翟将。
    涉明炀见势,忙上前阻止盛怒的昱,但此时昱已迅速站起,离开座位,从腰间抽出红宝石弯刀,冲到翟将面前,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殿下!”涉明炀大喊,“殿下三思啊!”
    “谁出的主意?”昱的语调冰冷如手中弯刀,其下却是惊涛骇浪。
    “哼!要杀便杀,杀了我,我就是天父的把阿秃儿(勇士)!”
    “谁的主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昱大吼。
    “西原的王爷有什么不敢?!”
    “你休得不敬!”涉明炀怒言,愤怒是为了遮盖不足与外人道的谨慎。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言者有意,听者存心。
    刀刃在翟将的颈项上刻出一道血红。
    “殿下三思!殿下说过,别便宜了别人!”
    昱双目圆瞪,眼中有恨,这种恨使少年原本刚毅俊美的脸庞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决绝与悲凉。
    弯刀在翟将鼻尖前慢慢回鞘,昱背过身,翟将没入他的背影:“那么凛然,何不战死?投降作甚?!”昱字字如刀。
    “否则如何得知罪魁祸首?又如何亲口告诉你真相?聪慧的小王爷!哈哈哈哈!”
    一记耳光重重打在翟将左颊上:“真个混蛋!”这些令人发指的用心都是为了对付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涉明炀想,作为一个父亲,他万分不忍,他愿少年放弃,但他只是少年以及少年父亲的臣子,所以他唯能贡献忠诚与生命,或者就是这么一个耳光。
    翟将抹去嘴角的鲜血:“打吧!翊稀邪大王终将成为大汗!然后像杀绵羊那样,宰杀紫凌霄!!我们会在天父那里为翊稀邪汗祈祷!”
    “哼。宰杀紫凌霄?!”昱缓缓扬起嘴角,“我拭目以待。”
    “小王爷,快抽出你的弯刀,向着我的咽喉用力割下!抽出你的弯刀,快抽出你的弯刀!!”翟将发疯似的叫喊。
    昱甩了甩手:“拖下去,不许伤他。”
    “殿下何故如此宽宏?”
    “恰恰相反。涉将军将我想得太善良了。翟人宁战死不苟活,如若不得战死,只可苟活怎么办?记得小时候父王曾说过,翟人许多习俗异于中原,其有俗……自杀者天父永不收容。我又何苦成全于他!”
    涉明炀蓦然无语。
    三十几名战俘的姓名被登录到名册上,准备日后统一押解往南部的衮州。只要和翟人交过手的都不会质疑每次的俘虏人数,因为战场和草原是他们唯一的两个归宿。昱和涉明炀校点完毕,穿过俘虏聚集的昏暗牢房。
    忽然,看守纷纷冲向一间牢房,房内满是听不明白的叫声喊声喧嚷声,撕心裂肺,这种声音又赫然变成瘟疫,快速传染到其他牢房。
    身为百夫长的翟将死了,牢墙上一大块鲜红,接着,是一片又一片血色淋漓。
    昱闭起眼,长而卷曲的睫毛随着见证死亡的绝望叫喊声不停颤抖。
    “殿下!”
    是什么让我们变得如此无情?
    “厉鬼比那些祈祷更会使紫凌霄不得安宁吧。”昱的语调幽如远山沟壑。
    无情使我们活下去……

    先后有十一人自杀,昱勾却了他们的姓名。这些寄寓父母种种希望的名字,对于士兵难道只是用来展示生死的凭借?!
    “呵呵呵!一群傻瓜!”一个洪亮的声音划破血色阴霾。
    昱踱到牢门口,幽黑的牢底,有一人面壁而坐。翟人士兵中会讲中原话的并不多。
    “何以见得?”
    “他们的马儿还在吃草,他们却一个个撞破了大好的头颅。你说傻也不傻?”
    跪在昱面前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难道你们的战士稀缺到这般田地?连老汉都不放过?”
    老者昂首而笑:“草原的男人、女人们六、七岁缚小牛,七、八十岁还能套大狼!我这年纪在军中只是稀松平常。”
    昱听得出话中的嘲笑:“是啊,想来我六十岁时,定无能耐蹲在你们的大牢中慷慨陈词。”
    老者听后放声大笑,笑得轩昂,整个牢房为之一震,为之一亮。
    涉明炀的心却为之一惊。
    “大叔,在军中所供何职?”
    老者瞥了眼涉明炀:“及不得这位将军,无名小卒而已。”
    “我看却不像。”
    “那大将军以为是什么呢?”老者答得狡猾。
    “听大叔适才的口气,似乎只要尚存一线生机便会再次跨上马背?”
    “就这样绑着上马?将军真会说笑!”
    “大叔虽自称无名,却断不会轻易降我。”
    “不得不降,不得降;不可不降,不可降。弄晕了他们,我却只听闻马儿鸣啾啾,真是苦了天父赐给我们的这些生灵,下半辈子只愿好好相待它们。
    “你可会养马?”昱突然发问。
    老者注视昱的双眼:“雕虫小技!我们没南人这般金贵、细致,雕不得虫子,但论相马、养马堪称此四字!”
    “你愿意在此养马?”
    “多年征战苦煞天父赐给我们的朋友了。”
    昱明白言下之意:“你就不怕养好它们,让我们骑着去斩杀你的同胞?!”
    老者又笑:“小王爷,我们的马儿永远比紫凌霄的跑得更快更长久!”
    昱抚额而笑:“好吧!你就看看到底是你们的马儿快,还是中原的马儿快!”
    昱拿过笔:“你叫什么?”
    “达擀。”
    昱从名册上将这个名字勾却:“西原也有许多马,但是缺水草,你能养活吗?”昱盯着老者深不可测的褐色眼珠。
    “马儿会自己走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去!西原的王爷。”
    涉明炀刚欲开口便被昱阻止:“涉将军想说的我明白。我不相信有再次得到这个牧马人的运气。翟族人逐水草而居,擅牧,可谓得天独厚,这点无庸质疑,翟人擅养马者多,而个中高手并不一定多见,我觉得此人或许是其中之一,而且……”老者隐约散发出来的气息告诉昱,“他所牧养的绝非只有马儿那么简单!”
    “殿下不担心……”
    “对于西原该担心的不是北方而是东方吧。”昱说得平静,“涉将军,我们去看看那匹胡尔汗马,得到一个牧马人,是它幸运,还是我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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