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水易流,红尘情难绝  第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37  更新时间:07-09-08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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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州啊……”萧晓云坐在地上,整个人趴在桌子前,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说:“听起来也不错啊。”
    “不错?”裴行俨有些疑惑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又明了起来,一拍桌子道:“你前几天去对面找孙白虎了,对不对?”
    “我哪里进的去。”萧晓云打了个哈欠,“你想想,那可是皇泰主的军营,皇帝身边治安多严啊,像我这种布衣小人物,根本都接近不了。”她眨眨眼睛朝裴行俨笑:“不过周公的使者已经完成任务重归仙位,你没有收到消息么?”
    裴行俨伸手对着她的脑门轻轻一弹,满意地看到萧晓云收了狡猾的笑容:“别卖关子,赶快说,你到底在那边安排了什么?”
    萧晓云也不回答,只顾抱着脑袋呼呼喊痛。眼看裴行俨食指又弯了起来伸到眼前,急忙向后躲:“别弹,别弹,疼哦!”
    “疼就快点回答问题。”裴行俨见她几乎要栽倒在桌下,一伸手抓了她的领子将人拎了回来,另一只手却依然作势还要弹她的脑袋。萧晓云急急忙忙扭头去躲,整个人却笑软了没有力气,东倒西歪的说不出话。
    裴行俨见她最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不再与她闹,松了手道:“好了,孙白虎被你弄走了,可是樊智超和张童儿还在洛州呢,你就不怕他们把你供出来?”
    萧晓云倒在桌子上慢慢喘气,嘴里说:“我有什么好让他们两个供的?”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裴行俨往后一靠:“孙白虎不过是个道士,便是真能通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次瓦岗兵败,最关键的就在张童儿、樊智超这两个人身上。”他顿了顿继续:“他们二人突然倒戈,带走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王世充由此也从原本的劣势变成与瓦岗的旗鼓相当,我记得,有谣传是他们得到了神的指引。”他冷笑的看向萧晓云:“去劝降的人,除了孙白虎,没有第二个人吧。”
    萧晓云见他脸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急忙挥手道:“这个不能怪我。他们两个从宇文成都那里投降过来,本就不是真心的。这两个人留在瓦岗,不过是暂时给自己找个活路,其实心里还琢磨着给宇文成都报仇呢。”她伸出一个指头举例说:“但凡投降而来的人,为了表示忠心,必然要跟前一任主帅划清关系。可是你看他们两个人,还管宇文成都叫少王爷,连他的一句不是都没有说过。”
    裴行俨默然,萧晓云说的不错,这些问题他与徐世绩也曾发现,可叹当时李密为了限制他们二人的势力,对于他俩的疑问,不但不采纳,反而称赞这张童儿有义,不靠诋毁旧主而博取名利,将他们二人斥责了一番。
    萧晓云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低声说:“这两个人,可是心心念念的要为那次兵败报仇,就算没有人劝说,你以为这两人就不会反么?白虎走之前,与我见了一次面,谈及他去劝降的时候,张童儿并未有半点慌乱,反而很快的提出了条件,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她摇了摇头道:“我倒是觉得对不起白虎,白白的让他替这两人担了反叛的头等罪名。”  
    裴行俨不能不承认,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萧晓云根本没有必要再说任何假话,瓦岗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只能怪李密昏了头,放着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不信,却去宠信这些新投降的将官,终是自取灭亡阿。“那孙白虎呢?他去了哪里?”
    “长安。”萧晓云低头说:“我能安排他去的地方,也只有长安。小凤和齐武……他们两个都在那里。”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我辗转了这么多地方,能相信的人却没有几个。长安的刘文静,算是能够托付的朋友。”她将下一句话憋了回去:这个天下是大唐的,我已经选择了错误的道路,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够拥有辉煌的未来。
    裴行俨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脑袋,犹豫了半晌却在半空中顿住:“既然要投降,不如我们也归顺长安?”他心里突然有些苦涩:那里,应该是你的家吧。
    “那我就死定了。”萧晓云抬头微笑:“负责东边战事的,是太子李建成。我俩之间有些过节。如果投降,大概立刻就会被砍了脑袋。”
    裴行俨知道她与段志玄不和,因此只当她故意不肯回去:“你若回去,便是西北军大都督夫人,堂堂的正三品。李建成不能把你怎样的!”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着实别扭,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这个不可能。”萧晓云皱着眉说:“我与李建成的过节,是完全由他自己想出来的,与我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入魔不是一两年了,这个时候自然也看不破。就算他幡然悔悟或者我因为机缘巧合又到了长安,这所谓的西北军大都督夫人,也不是我。那些所谓的前尘往事,过去了便是过去,根本没有回头的必要!”
    裴行俨见她脸上神色郑重的好似在发誓,觉得自己多事了,嘴里却不受控制的说:“你二人也是媒妁之言,婚书媒聘都在,怎能一句话就反悔……”
    “裴大哥!”萧晓云断喝一声打断他:“我与宇文成都也有媒妁之言,也是签了婚书下了聘礼的,你这么说,倒不如把我送去魏县,做那劳什子的王妃!”
    裴行俨被这一声喝斥震了两震,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些话酸溜溜的,竟是嫉妒大过关心,面皮发臊说不出话来,再看萧晓云,两眼直勾勾的对着他,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
    “你……”萧晓云看着他只是呆在那里躲避着自己的目光,竟然连一丝道歉的表示都没有,心里痛的被好像万千蚂蚁啃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手下用力撑起身子,转身踉踉跄跄就要往外走。
    裴行俨没料到萧晓云一声不吭就要走,待到对方走到大帐中央,才反应过来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晓云,刚才我说错了话,你别介意!”
    萧晓云也不答话,甩掉了他的手继续往外走,又被他一把抓住:“你去哪里?”
    还是没有应答,萧晓云只是努力的把胳膊往外抽,这次裴行俨早有准备,将她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手:“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他低声道歉,“刚才是我错了,我道歉还不成么,别闹脾气了。”
    “谁闹脾气了!”萧晓云大喊一声扭过头来:“你说了那些话,还说我闹脾气?”
    “是,是,是我说了混帐话。”他一伸手揽住萧晓云的肩膀,“好了,好了,这些话我再不说就是,别闹了啊。”
    萧晓云咬着嘴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正要张口反驳,不提防被他厚实的手掌摸了摸脑袋:“看看你,跟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牙齿爪子都露出来了。”
    “我没有!”
    “好了好了,是我不该乱说话。下次不会了,不会了啊。”小腿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裴行俨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脚真重,把我的腿都要踹断了。现在可消气了?”
    萧晓云第一次见他呲牙的样子,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嘴里却说:“想的容易!”话音未落已经顺势扑到他的怀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虽然动了手,可真要把裴行俨打一顿,萧晓云还是舍不得。因此除了那第一脚,剩下的都控制了力道,挨着打的裴行俨不但不疼,反而像是被人捶了背,舒服又解乏。萧晓云打了一会,见被打的那个人脸上摆出一幅很受用的表情,刚消下去的气又冒起来,抓着他的手,一张嘴便咬了下去。
    “哎!”裴行俨见她白森森的牙齿咬的毫不犹豫,急忙把手缩了回去,饶是如此还是晚了一步,手上被她的牙齿磨出一道印,落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十分明显:“你还真咬啊!”
    萧晓云脑袋点的飞快,笑意满满的漾到了眉梢:“除了有点不卫生,我有什么不敢的。”
    眼前的人笑的得意,仿佛这一口咬下去,便白白捡了十万八千两金子一般,裴行俨拿她无法,低头再看看那道牙印,只得苦笑:“你这个不肯吃亏的脾气啊。”他叹了口气道:真是惹不得。”
    萧晓云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什么时候见我主动占过别人便宜?”
    裴行俨认认真真的把两人的过往想了一番,从刚入瓦岗到如今手握兵权,萧晓云这个丫头虽然总使些手段,但从未主动与人交恶,忍不住夸道:“像你这种有仇必报的人,在大事上却不糊涂。不错,有些为将之风了!”
    萧晓云这时倒谦逊起来:“不过是每天晚上多读了一会书罢了,比起真正的将军差远了。不过我倒不觉的有仇必报是个坏事,总不能随便被人欺负了去吧。”她收了笑容说:“远的不说,单是洛州的张童儿和樊智超,我就没觉得有什么可怕。”
    话题转的飞快,裴行俨突然有些跟不上,想了一会才说:“他们两个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
    “不过是点无伤大雅的问题,还算不上把柄。”萧晓云边说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孙白虎去招降,总要有个护身符才行,他那颗聪明的小猫头,丢了我可舍不得。”
    裴行俨见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知她这两日在北邙山、洛州、黎阳、老贯庄之间来回奔波上千里,辛苦不堪,已是撑不住。于是倒了杯水給她,想要早点结束谈话:“既然如此,洛州那边我也好回复了。”他看萧晓云咕咚咕咚将水灌了下去,低声说:“没想到你全安排好了,倒是省了我担心。”
    萧晓云将喝光了的杯子推了过去,整个人趴在桌上,努了努嘴表示自己还想要喝:“说起来,如果不是当初决定要去洛州,我也不会碰到你。所以我是无所谓的。”
    裴行俨伸手掂起茶壶蓄水:“的确如此。我还记得,你当时说,想要去洛州看牡丹,对么?”错眼之间,萧晓云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淡,似是累了一样闭上眼睛:“可惜现在已经入秋,这牡丹也只好明年看了。”
    萧晓云没有接递来的杯子,只是闭着眼睛喃喃的说:“洛阳牡丹甲天下,的确是美丽的。”
    实在是太累了,萧晓云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僵硬,态度却散漫的有些过分。相处了这么久,裴行俨知道在这背后,还有她想要掩饰却不小心泄露的心情,于是试探着问:“你不喜欢?”
    “喜欢?应该喜欢吧。”萧晓云眼睛闭的紧紧地,可是裴行俨就能感觉到那薄薄的眼皮后,被遮住的飘忽的眼神,想起朱玉凤离开瓦岗前萧晓云的反应,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来过洛州?”
    “没有。”萧晓云低声说:“不过我想,我应该来一下。”她忽然又摇了摇头:“也许,就是这里吧。”
    “这里?”
    “恩,北邙山。”萧晓云的声音低低的,是陷入沉思时无意识的自语:“洛州附近,地势最险恶的山峦,就是这里了。如果翻车的话,可能就是这里。”
    “什么?”裴行俨不明白:“什么翻车?”
    “旅行车。”萧晓云眼睛没有睁开,却皱紧了眉头:“重大交通事故,40人的旅行团,活下来的,不过7个。”她陷入了梦魇:“我不应该加班的,我应该陪你们去的。爸爸妈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裴行俨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你一个人?”萧晓云的父亲,不是齐州临淄城的米商萧广利么?怎么变成了父母早丧?
    萧晓云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多年前的梦魇毫无预兆的出现,疲惫到极点的精神却无力应付,只能任由这噩梦肆虐:“我知道我错了,妈妈你不要生气,回来好不好。”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你看,这个奖杯我砸了啊……你看,这些证书我都撕了啊……这个工作我辞了,时间我有了,妈妈,你想陪你四处走走,我再不惹你生气了,你来看看我……”
    “晓云!”裴行俨看她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扣住了左手的手腕,随着眉头皱紧,手里力气也越来越大,指节开始泛出淡淡的青白。急忙伸手去拍她的肩膀:“晓云!”
    萧晓云没有反应,嘴里的喃喃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无声,只有嘴唇还在慢慢的翕动。裴行俨知她入了魇,心里着急生怕她再不醒来会有危险,狠了狠心扬起了巴掌。
    “啪!”
    “咚”的一声,萧晓云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一头撞在地上。裴行俨伸手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额上被擦掉了一块皮,细细的血带着地上的黄土一点一点往外渗。等他急忙上前一步将萧晓云扶起,对方已经被疼痛刺激的睁开了眼睛:“裴,裴大哥?”
    裴行俨舒了口气,便要扶着她起身,身体刚动了一下,便一把拉住他的外袍:“头晕……晕,别动。”
    裴行俨急忙稳住半蹲的动作,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不是萧兰?”
    “萧兰?嗯……谁?”萧晓云脑子发晕,断断续续的说:“是我吧,大概是我。”
    “那你爹呢?不是萧广利?”
    萧晓云闭着眼睛,晕乎乎的回答:“萧广利?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你爹啊,你十三岁前不是在萧家么?”裴行俨拍了拍怀里人的脸颊:“他不是做主,将你嫁到段家么?”
    “段家?”萧晓云被他拍的勉强睁了半只眼,又不由自主的合上:“哦……段家。我是萧晓云,萧兰……萧兰……恩,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裴行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原来,原来如此!从见到萧晓云的第一面,他就怀疑,那个唯利是图的米商怎么养的出如此聪明又识大体的女儿。他记得住在段家时,段志玄说萧兰在萧家并不受重视,可是看她处理事情的方法和态度,分明就是习惯于面对各种问题,光是那份镇定和勇气,就难以让他想象这个女孩在家会被其他姐妹欺压。
    裴行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擦拭萧晓云被泥土和血抹脏的额头:萧兰在嫁人前落水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如果萧晓云说的是真的,她是父母早丧,她是孤身一人,那么……那么……嫁入段家的并不是萧兰,而是萧广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萧晓云。他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的跳,有一个声音魅惑着在脑中盘旋:萧晓云与段志玄,他们二人,并没其实并没有任何婚约!
    没有婚约!没有婚约!裴行俨听到自己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呐喊,下意识的将怀中人攥的更紧:萧晓云,她不是自己的弟妹!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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