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林宇锋，是因为领取奖学金迟到的事。
    虽然因为性格原因而从来不属于合群的人，可是在看到这个在班级的那群梦想着和高年级的学长交往的女生口中“如同特洛伊王子一般的存在”，还是会有“啊，原来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也不完全是在夸张”的想法。
    南中的校服是比较流行于贵族中学的做工精致的白衬衫和蓝色领带，款式颇像西装的外套也是象征着梦想和勇气的海军蓝，穿在一般人的身上也只是起到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南中学生的作用，但是因为学长在高年级学生中都算得上修长优雅的身形，而有了T台时装般的感觉，就连那被学生嘲笑为“国徽”的中规中矩的红色校徽，也因为是别在那坚韧的胸膛上而显得珠宝般耀眼。
    如果是班里那群娇小姐看到这样的学长，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尖叫出声，或者大胆地上前搭讪吧。
    但是在别人称之为“贫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我，很早就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即使你再努力也无法得到的，这大概就是被别人称之为“有自知之明”的性格。
    就像每逢班级活动，早早离开的我其实明白他们会在我背后说什么——大概那些富家公子小姐都缺少一种叫耐心的特质，往往我的背影还没消失就已经大声谈论我的不合群，但是我清楚得很，其实如果我真的试图融入他们之中，只能乖乖地当他们的跟班，否则就会变成白羊群中的黑羊，虽然不会妨碍到他们，可是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妨碍。这一点，从我因为被班主任叫去批改卷子所以错过了奖学金的通知，但是回来之后却没有一个人会提醒我就看得出来。
    但是相对于同学的疏远，师长的关爱显然就是另外一个极端，在这所充斥着富家子弟的中学里，身为老师的权威因为老师这个职业社会地位比不上那些家长的缘故而受到了很大限制，所以我们这些因为成绩优异而领取奖学金入学的学生就成了他们找回自尊的途径。就连刚刚我去办公室询问去哪里领取还没有领到的奖学金，都有位英语老师说着“相比教训那些冥顽不灵的打架学生我宁愿带着小帆这样的学生去领奖学金”。
    在老师说出这句话后，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很快也发出“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独占这种好事”“我也要去，看这些不及格的卷子会杀死我的脑细胞”之类的抱怨，话题迅速就被引开，转为对学生们的讨伐，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去找领取奖学金的办公室时，一位好心的女老师低声告诉我到学生会办公室找一个叫林宇锋的学长领取奖学金。
    学生会事务众多的程度从宇锋学长桌上堆着的那一堆东西就可以看得出来，听到我说出来意之后他也只是发出了“啊”的一声，然后建议我先在靠墙的红色长椅上等待，因为打扰埋头工作的人是很没有眼色的事，加之出色的外表并不能让我对他的脾气有过高的期待，所以我拿出了没改完的卷子，坐在长椅上慢慢改了起来。
    这一改就直接改到了黄昏，不知道什么时候学长起身打开了灯，所以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觉，我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像王子一般眯着眼睛微笑起来的学长，站在灯下温柔地看着我。
    但是随着我抬起头后，那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却惊讶地瞪回了原来的形状。
    大概没想到被自己拿着冰箱里拿出的汽水触碰脸颊的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好友，学长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尴尬不解，我只能淡然地给他解释：“学长，我是中午来领没有领到的奖学金的人。”
    解开疑惑的学长发出了“啊啊，原来是你”的声音，眼睛却飞快地扫过我正收进书包的试卷，严肃地问道：“现在的学生已经可以把卷子从老师办公室带出来自己改了吗？”
    “因为让我帮忙改卷子的老师是教数学的晋老师。”我不慌不忙的解释。
    即使是身为学生会长的高年级学生，也没有质疑学校从数学研究所特聘来使学校的宣传影片更好看的特级教师的权力吧。
    “晋原？”
    “是的。”我对于他直呼老师姓名的行为毫不惊讶。
    他没有再对这个话题表示出过多的兴趣，而是狐疑地看着我：“你是来领取奖学金的吧？”
    “是的，学长。”
    一脸倦色的学生会主席揉着太阳穴，走到堆满账目的小办公室，打开明显是用于放置重要财物的保险箱，蹲下身为我取出合适数量的钞票。
    蹲在保险箱前的学长，因为姿势而减去了身高的压迫性。如果想抢劫财物的话，只要找到合适的东西朝着那剪着精致碎发的后脑砸下去就好了吧……我这样恶劣地想着，同时用目光在房间里寻找在未来的某一天很可能成为“作案工具”的东西。
    “这里是现金14859元，学校今年的奖学金数目不变，多加的那些是在我这存放了一天的利息，你能不能算出原来的利率是多少呢？”俊美得有点过分正经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形状优美的薄唇里吐出了即使是列算式去算也很困难的题目。
    “即使是掌握财政大权的学生会主席，也没有这样的权力。”我语气生硬地吐出指责的话语，就在他以为我是在指责他时，我慢吞吞地说道：“接近百分之三点一九的日利率，会让学校领导找学长麻烦的吧？”
    始终微笑着看着我的宇锋学长，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但是很快调整为优雅的微笑：“果然是享受到晋源特别对待的学生呢，连我都无法猜到你有这样的速度用的是什么方法。”
    言下之意，就是让我分享自己的方法了？
    “不过是自己改过的十字相乘法，”我抬起眼睛，看着明显不满意我的回答的学长：“再加上一点天赋，罢了。”
    像他这样的人，自然很容易把我的实话实说认为是挑衅，于是仍然微笑着说道：“那学弟以后一定会要在数学方面多努力了，毕竟在你之前晋老师承认的学生，可都是在奥林匹克比赛上得到过省级以上奖项的人。”
    “我不准备在单科上投入太多精力。”我这样简短地回答了他的挑衅。
    他也不再多说，用急于回家的学长应该有的速度处理了我的奖学金交接，在走时还叮嘱我“不要带着这么多现金独自回家”。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执着地在学生会等那么久，就是因为要等着这一笔奖学金去交自己从开学拖欠至今的学费，因为学校并没有直接把奖学金划到学费里的惯例，所以每次领到这么大数目的现金却只能亲眼看着它化为我一万四的学费时，我都有着“可不可以领着这一笔奖学金却在另外一个学费便宜的学校读书”的想法。
    但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南中束缚像我这样除了成绩什么都没有的学生的策略罢了。
    从亮着灯的学校财务室走出来，因为是住宿制的学校所以即使在这个时间学校里还有不少学生，路过体育馆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半个小时前刚刚在学生会办公室看过的身影，和他在一起的是同样是女生话题中心的叶羽学长，同样出色的外表让这两个人的组合成为最吸引人目光的存在。
    因为赶着回家，我很快走到了那两个人背后，本来想毫不犹豫地从他们旁边越过去，但是竟然在对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今天遇到那个叫晋源说的天才学生了。”
    “是吗？怎么样？”
    “你问现象还是问本质？”
    “一起说。”
    “本质是自视甚高，现象是四肢僵硬，面无表情。”
    “哈哈……”
    “呵呵……”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虾米罢了，我几乎要以为他们是故意演一场戏来羞辱我了。
    得到这样的评价，我心里涌动着冲上去和那个穿着整齐干净校服的身影扭打在一起的情绪。
    我“面无表情”的特质在这时候成了优点，至少迎面走来的学生不会被我狰狞的表情吓坏。
    在他们有默契的笑声中，我咬着唇，埋着头绕上一条远路，从侧门离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