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猜想在隔日便成了现实，皇后亲自遣人，送来了祁连山的虫草，育子海的珊瑚，绥宁县的翡翠……说是于爹爹凯旋之礼，可随即，我便又瞧着那来人中的头领公公，带着神秘之笑，躬身间诚邀爹爹去书房，说是有事相商。
    我见之，料着定然有事，便坐于书房的院落的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丛中的枝叶，眼却溜溜向着房中瞅，似乎这样便能听着他们所说何事了。
    不过，哪能如愿，除却那些虫鸣窸窣，压根没半点的声响，我等得意兴倦怠，趴着桌儿几欲睡着时，门却发出重重一声响，倒是开了，将我吓了大跳，蹦跳了起来，瞧着那公公气冲冲出来，却不知怎的，想到他是长天母后身旁的人，便也不生气，反倒傻傻裂了嘴，露了个莫名其妙的笑脸。只不过，他愣是瞧也没瞧我半眼，华丽丽将我忽略，衣袖一甩大步而去。
    我顿觉无趣，笑意正褪时，眼前闪现爹爹身影，他亦从书房而出，器宇轩昂，面露怒容，一顿间声若洪钟，道：“高公公，皇后娘娘的心意末将心领了，东西却是承受不起，还有劳公公带回！”
    心中隐隐明白了几分，便上前，挽过爹爹的胳膊道：“爹爹，什么事惹得您这么生气呀？”
    爹爹见是我，勉强露出了笑意，昂头间瞧高公公领着手下匆匆离开，方带着我回书房相告。
    那公公不过奉了娘娘旨意，不过是相劝爹爹支持大皇子，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听罢，故作老诚地点点头，学着爹爹平素的模样，双手交叠于身后，来回跺了几步，略作深思的模样，偷偷瞧见爹爹看着如此的我满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我便着实忍不住，捂了肚子，扑哧一笑道：“昨个您还说两不相帮，可今个却是有人来贿赂了，想来日后爹爹您的立场怕是要将大小皇子得罪了个遍了啊！”
    我知自个的话是对路了，可神情却是将这本该皱眉而道的事偏生弄出个嬉皮笑脸，所以，随后的爹爹推了我的脑袋，也假装生气道：“好呀，连蔷儿你都等着看爹爹的笑话？”
    话毕，两人皆笑，将那不快扫了个干净。
    虽然，我营造出的所谓快乐能暂且驱散爹爹皱起的眉，但毕竟也是治标不治本，我们的笑声起的欢畅，停止于默然，我静静去想，想着要如何替爹爹分忧，却不知为何，又一次想到的却是长天的笑脸。我缴了缴衣衫，难得有了女子般踟蹰的羞涩，因为我在想，是否要劝服爹爹，让他相帮长天。
    只是他若帮了长天，却是对不起长空。
    这样一顿，爹爹那勉强出来的欢愉也已消散，却是先道：“蔷儿，其实这些事，爹爹不该跟你讲的，只是……”
    我慌忙回神，阻截了爹爹接连的话语，他要说什么我都明白，其实，他素来将我当男子一样教养，所以才会教授我武艺，谈天于时政。
    偶尔，爹爹会因了娘亲的一番话觉得对不起我，可是我却不甚觉得，所以我总觉得爹爹的抱歉其实根本无需有。
    日子一日日而过，我依旧在习武练剑中消磨着时日，偶尔与穗儿逗笑一番，偶尔也为了哄娘亲高兴练练琴棋书画，还有偶尔，我会望着满园蔷薇藤蔓，想着夏日里花开花落飘零成雨的模样，想过他。
    如此匆匆，一年已过。
    而那个年关里，爹爹却是忧心忡忡带回了一个消息，皇后已然征得了皇上同意，要为大皇子选妃。
    爹爹说时，我正捂着手炉吃着绿豆糕，闻言，却是噎着，穗儿香儿匆匆上前，替我捶了好半晌才缓和过劲道。
    我瞧着手中盘儿里还有满满大半盘的糕点，却再无任何兴致，扔回了桌上，装作赌气道：“破糕点，敢噎我，不吃了！”
    说罢，转身便去回房，房门一关，我便觉得心头空落落，眼泪像那金豆一般，极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上官红蔷，不许哭，听到没有，不许哭！”只是我越是责令自己不哭，眼泪却越是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我胡乱而擦，只是越擦越觉得面庞之上湿漉漉，于是干脆不去管她，任由自己抽抽搭搭，便是穗儿来叫门也不去搭理，终是倦了，吸了吸鼻子，去照镜子。
    泪痕已干，眼睛鼻子却是红通通的，觉着自己像个闺阁之中爱哭的小姑娘，不免有些鄙夷，烦乱对着镜中自己狠狠道：“让你哭，让你哭，这下好了，怎么出去见人啊！”
    话刚落，肚子又极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我瞅瞅自己饿得扁扁的肚子，又瞧瞧眼睛哭得红肿的自己，犯了两难——究竟要不要去厅堂。
    偏巧不巧，穗儿又来叫门：“我的好小姐，你快出来吧，不就噎着了么，有那样丢人么？犯得着将自个关房里么？快出来吧！”
    方才尽顾着哭，也不曾好好听了她的劝，现下嚼过她的话，觉得她言之有理，我哭因为我被噎着了，对，就是因噎着了才伤的心。
    只是，心中如此想，但毕竟觉得理由牵强，朝着门口的脚步移了移，又缓了下来。
    “蔷儿，怎么了？怎么自个将自个关在了屋里，快开门！”这时，传来的却是娘亲的声音。莫不是，我将事儿搅和大了？我的伤心果真那样明显？那这样的话，难不成，爹爹娘亲都已看穿我的内心了？
    “蔷儿，今个娘亲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八珍鸭，快出来吧！”见我未出，娘又柔柔与我道。
    听了娘如此说，本来便已饥肠辘辘的我更觉饿，权衡再三，终是挪去开了门，瞧着长廊上的娘亲讪讪地笑。
    娘瞧着如此的我，真是恨也不是，疼也不是，便是伸手将我拉近了身旁，拨弄好我松散的鬓发，重新插了我发簪上的蔷薇花，领着我去饭厅。
    我怕娘亲问我为何而哭，始终低着头，乖巧地跟随于她身后，拐了月牙门，入了饭厅，可抬头便瞧了爹爹的身影，我不由挣脱开娘亲的手，不敢再往前。
    虽然爹爹素来疼我，可我对他却始终是又畏又爱，所以，被娘亲发觉我的心事，我不过多撒撒娇罢了；可若是爹爹知道，怕不是拿出戒尺那样简单了。
    怎么办怎么办，就怪今日表现太过明显，可是……我似乎用那可怜的绿豆糕做掩护了下，只是爹爹如此睿智……他究竟瞧出我的心思没。
    “蔷儿，怎么了？”见我止了脚步，娘不免相问。
    我挤出笑意，抬头应答道：“没，没什么！”说着，便抬脚进屋。
    哎，早死晚死都得死，怎么说，我也是上官驰的女儿，那么，便如此“慷慨就义”罢了！
    不过，进屋了方知，全然不若我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