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萧潇扶了下眼镜看清楚了来人：“你怎么会……”
    “嘘，别说话。”在萧潇的惊讶中，画小楼露出一抹浅笑，然后便举起枪，转头看着前面凝神静气不再说话。画小楼此时的形象和平时不怎么相同，一件干练的风衣，里面隐隐还可以看见日军墨绿色的军服，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简单干净，一点修饰也没有。她蹲在萧潇旁边，两个人靠得极近，嘈杂人群中的静默让气氛变得更为紧张。
    一直到天几乎全黑了，枪声才勉强停了下来，街上安静得只剩士兵走动的声音。整个过程中画小楼始终没开一枪，看上去好像只是来观战的一样，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趁着暗淡的光线她飞快地拉过萧潇穿进另一条狭小的巷子里，一直到离开那里好几条街道以后他们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画小楼打断了萧潇先问了出来。不同刚才，她的语气里面带上了明显的冷淡疏离还有防备，语速很快，简直接近审问。
    这些萧潇自然都听了出来，他只好耐心地解释：“我恰好路过，刚从高桥家出来。”
    “上课？”
    “是啊。”萧潇点了点头。
    “高桥最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说什么？萧潇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很少遇到他，感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听到这句回答，画小楼却相反愣了一下，就好像本来应该是有什么一样。看到她的神情萧潇觉得不太正常，随即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事。”画小楼的表情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谨慎地看了一下四周，她把声音压低道：“不过你自己一定要当心，高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懂。”萧潇的心还是悬着，但他没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因为他知道如果画小楼不愿意说问也没用，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又问了一句：“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画小楼叹息了一声，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说话的时候，眼里露出的是无奈，隐隐的还有悲戚。片刻之后，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地把头放到了萧潇肩膀上，伸手环住了他。脸贴着他毛茸茸的大衣，画小楼的耳语小得几乎要听不到：“我只是从军部得到信息，知道今天有人会有行动劫一批日本的军火，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人私自行动，所以有些担心过来看看。自从上次通讯站毁了以后，直到现在山西这里的这条线还不完整，因此不得不冒险。”
    萧潇站着没动，问道：“那，那些劫军火的人是谁？”
    “不是我们的人。”
    “那就……”
    “可他们，都死了。”画小楼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颤抖和哽咽，这种语气让萧潇的话停在了当口。她用力抓紧了萧潇的衣服，闭上了眼睛：“萧潇，我累了，好想放弃。”
    萧潇闻到了画小楼身上那股浅浅的香水的味道，混合着有些干燥的夜风拂过面颊，却透出了温柔，眼前那个身躯隔着衣服传过来的体温让他对这种悲伤感同身受。微微抬眼看了看晴朗的夜空，他终于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柔地拍了拍画小楼的背，然后慢慢地搂住了她。萧潇没说话，他不知道此时要如何安慰这个一直很坚强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画小楼流眼泪，却是为了那些和她不是一个党派一个民族，甚至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这条街上，平静依旧，已经开启的昏黄的路灯下，行人来来往往，偶尔会放慢步子看一眼他们，有的笑着离开，有的微微摇摇头，谁又能体会到，此刻，原本暴露在初春寒冷中的两颗陌生的心，却因为某种巧合和因缘，因为彼此得到了温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响起的一个甜甜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温馨。
    “小楼姐？”是许翩然。
    萧潇闻声皱起了眉头，刚想推开画小楼，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轻微把衣服往下拉了拉，然后便擦着眼泪缓缓和萧潇分开了。转过头，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说话也有些鼻音：“是翩然啊，真巧。”
    “嗯。”许翩然加快步子走近了，看清楚画小楼的眼泪，她又上前一步，关心地问道：“小楼姐，你怎么哭了？”然后转头看了一下萧潇，道：“萧先生，您也在？”
    “让你见笑了。”画小楼把话茬抢了过来，用手指轻轻抹了抹自己脸颊上剩余的眼泪，道：“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难免触景。”没等许翩然细问，她直接道：“你呢，怎么现在会在这里？”
    许翩然也不笨，听出画小楼的意思自然也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应该过问，便像没事人一样笑道：“我嘛，我爸说今天他和高桥先生有事办工作得晚了，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颜大哥，高桥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打算去小聚，然后，”说到这里她脸红了一下，头微低：“然后我爸就做主打电话把我喊出来了。”
    这几句话声音很小，可是萧潇却忽然觉得心头一阵不好的预感，抬起头，他这才看清楚，许翩然的身后，还有几个人从黑暗中走过来，一个高桥，一个许言生，还有一个人，颜俊。
    一直到颜俊走到路灯下，萧潇才看清楚他的脸。他不知道是因为路灯映照的关系还是确实如此，他觉得颜俊的脸色很难看，虽然有笑容对着他，可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在这样的目光下，萧潇心里开始止不住的发慌，心跳也开始变得剧烈。这种感觉依然很难受，像极了当年在街头的那次相遇，可是，却突然让他的世界真实了。握紧了手里的琴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一眼画小楼，然后强压住了未出口的话。
    “高桥先生。”画小楼对着高桥鞠了一个躬。她心里其实已经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谎圆上。
    “佐藤，”高桥今天的兴致看上去真的很好，现在仍是笑吟吟的，意味深长地瞅了瞅萧潇，他伸手拍了拍画小楼的肩膀，像个长辈似的说到：“你的事情我也知道，年轻人嘛，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遵从心里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画小楼看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高桥见她如此，又继续道：“放心吧，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要不是你，我还请不到萧先生做我女儿的老师，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必须对你表示感谢。所以，请不要吝惜向我开口。”
    “高桥先生，让您费心。”画小楼的态度依然很好。
    “还有萧先生。”高桥转而又走向萧潇，很亲近地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佐藤毕竟是女人，在处理家庭关系的时候，你要多让让她。老是住在颜公子那里，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儿嘛，你说呢？对了，说到颜公子，这一点，你得跟他好好学学。”用余光瞥到了颜俊的脸，他继续道：“听许小姐说，他对女朋友可是一等一的好，只有这样，女人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对你俯首称臣，不是吗？”说完，便笑呵呵地离开了萧潇身边。周围的人听了这番话，也都笑了，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包括画小楼。
    可萧潇始终不太笑得起来。这期间，他虽然没有看颜俊，但注意力全在他身上。颜俊由始至终都带着微笑陪在许翩然身边，除了开始的时候，跟萧潇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没有表现出陌生，也没有太熟络，就这样一直到高桥说要告辞，把二人世界留给萧潇和画小楼两个人。
    看着颜俊从自己面前走过，方才还沉默的萧潇忽然叫住了他。他看到颜俊听到声音回过头，眼神里的东西跟刚和他重逢的时候别无二致。
    萧潇问他说：你有没有家门的钥匙，我要带萧忆去看电影，晚上不在家。
    颜俊浅笑，回答说有，让他放心。
    站在路灯下，看着许翩然挽着颜俊的手离开的背影，萧潇的眼里闪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一直到画小楼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了神。看着萧潇在路灯朦胧光线下，眼镜背后有些迷离的眼神，画小楼还是难受。她苦笑道：“看来，我还真是一点冲动的资格都没有，这只狐狸肯定已经起疑心了，他这是故意在打草惊蛇。”
    萧潇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是也没有心思接下去说别的话。他抬起头再次注视着颜俊离开的方向，片刻之后，他浅笑着跟画小楼道了别。在她的目送下，萧潇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他还要去接萧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