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绝对不可以相信。
    回忆着“少东家”那张无害的脸，萧潇又猛然记起来，上次自己见他的时候他是跟颜俊在一起的。那颜俊岂不是……还是说他们……使劲摇了摇头，不行，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很危险。
    抬起头在舞厅里四下搜寻，萧潇企图在人群中再次找到“少东家”的影子，可怎么都是徒劳。周围的繁华绚烂中，宴会厅的灯光和音乐都已经发生了变化，中间的一大圈空地已经变成了舞池，浪漫气息，弥漫了整个空间。
    可是萧潇却无暇顾及，看着周围陌生的人群他忽然产生了一股惧意，那是他以前从来不曾感觉到过的。他一直都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所有的表情都不可当真。可是他现在才开始明白，或许身边不知道哪一张面具下面，就会是怨毒的表情和暗箭伤人的阴险的笑脸。
    走得有些跌跌撞撞，萧潇想着，或者至少让他再看一眼颜俊，至少确定他知道已经存在的危险。刚才，就在刚才他从自己的眼前就那么轻易地走了过去，悄无声息，和日本人在一起。回想着刚才自己所看到的和听到的，萧潇停下了步子，脑子再一次混乱起来。
    刚才他在门外听到的那个声音，冰冷肆意，残酷果决，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温度在里面，让他不由地从心底冒出寒意。这个声音，一点都不像颜俊的。可是他却无法否认。
    难道说，真的像画小楼所推测的那样。他不愿意去想。可是隐隐的，脑子里又总是在盘旋着另外一种想法，却总是抓不住。他会不会，有没有可能……
    忽然，他的胳膊被搀住了，思绪就此被打断。画小楼不由分说拉起人便朝着会场的另外一边走过去，脸上透着生气的意味。刚才萧潇一声不响地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会场里到处都看不见他的踪影，别人问起来她也就只好尴尬地打圆场。虽然知道这个人不是惹祸的主儿，但是万一真要遇上些什么，恐怕也是难以应对的。
    可是她未曾想到，就在看到她的这一刻，萧潇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安稳下来。注视着前面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背影，他的眼里露出了难得的温和。他猜想，这张清丽的脸上现在所表现出的生气和担心，多多少少应该有一些是真的吧？不管有多少，他都觉得那是真的。
    “你刚才去哪儿了？”在外围停了下来，画小楼不经意地看了看周围。一边微笑着帮萧潇整理领结，神色自如间铺陈的怒意，只有对面的人才能感觉到。
    “抱歉，说来话长。”任由着她捯饬，萧潇没拒绝。虽然没有笑，但对着她的时候这种温柔的口气很少有，不，应该说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过。
    画小楼愣了一下，这种语气让她不由地产生了一种“有阴谋”的错觉。不过看来看去没看出个所以然，她也只好作罢。整理了一下情绪，她轻声道：“没关系，方便的时候再说。但是，你别再乱跑了。”听着宴会厅里响起的音乐，她又把头伸到了萧潇的耳边佯装亲密，压低了声音：“今晚这里不会太平，你还是安分地呆着比较好。”
    “好。”看来什么都不知道的，说不定就他一个人。
    萧潇无比温顺的态度和合作的言语，让画小楼一时间难以适应。虽然之前他也很顺从自己的指示，但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很明显，可是现在这种冷淡却似被少许的温度驱散了一些。她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过画小楼就是画小楼，再怎么不适应也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她就自如地和萧潇站在一起，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瞥了一眼舞池里一对对男女轻巧旋转契合着华尔兹无限暧昧，又注意着周遭的环境，她从旁边侍应生的手里拿了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萧潇。
    没人接。
    见他不理自己，画小楼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还以为他转性了，怎么下一刻又恢复了原样？一直到她顺着萧潇的目光看向舞池，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叹了一口气。
    她也只能叹气。
    或许只要颜俊出现，萧潇就不会移开视线。
    这还是画小楼为数不多地如此近距离看到颜俊，那个能让萧潇等四年的人。身姿挺拔，气势张扬，领着娇艳的舞伴舞步翩然，已然成为众人的焦点。自上打下的水晶灯光映照在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脸上，像是溢出了流光，似脉脉含情而认真的眼神更添出了神采。而他的对面，面露娇羞的舞伴红粉菲菲，大大的眼睛回望着自己的舞伴，唇似樱红，眉目含春。
    绝配。
    画小楼看到了他们，也注意到了身边的人的不寻常。她无奈，只能再次举起杯子到了萧潇的面前，轻晃着引起了他的注意。看着他木然地接过自己手里的酒杯，画小楼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手里的香槟。
    “警备司令许言生的女儿。”她说得很轻巧，在旁边的人群里瞥到了正以看女婿的眼光盯着颜俊的警备队司令许言生。更加靠近了萧潇，她道：“这姑娘二十有三，可以嫁了。”
    注意到萧潇杯子里的香槟晃了一下，她心下不忍，可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说。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始终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下的相遇，她不知道萧潇会怎么样。妒忌？伤心？还是无法接受？无从知晓。而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他旁边不断地提醒，防止出现什么不应该出现的情况。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现在已经根本没有必要了。
    “你千万别冲动，要记着答应过我的话。”画小楼见萧潇没有一点反应却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得更加牢固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边陈述利害，殊不知这一幕在某些人的眼里看起来，却像是两个人更加地亲密。
    听着耳边的喋喋，萧潇终于对画小楼的动作有所反应。他低头看了一眼挽着自己的那只白净的手，又重新抬起了头注视着翩然起舞的那一对人，消失了很久的笑容终于又回到嘴边。
    此时，若要相对，是否还可以相信？
    一曲终散，无可避免相遇的结局，就像他们二十岁那年那个不平的夜晚注定寻得的必然。只是这个时候，这样的因缘让人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啼笑。
    颜俊被他芳华正茂的舞伴拉着走到了状似亲密的夫妻二人旁边，面上泰然自若，脚步里面更是没有一丝的迟疑，而看到他们一起，警备队司令许言生只是朝着画小楼的方向笑着举了举杯，并没有再过来打扰年轻人之间的相互了解。
    警备司令画小楼算是认识，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有过几次接洽，也调查过他所有的情况。这个人是外地空降来的，没有什么背景，大约也正因为如此日本人才放心地把警备工作交给他。至于他的女儿许翩然画小楼其实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小姑娘挺开朗的，跟着父亲谈笑自若，聊着聊着也就熟悉了。只是刚才聊天的时候萧潇不在所以不认识，但也免不了好奇。
    “佐藤小姐怎么不去跳舞？”许翩然的声音虽然说不上太好听但是很亲和，打量着站在画小楼边上的萧潇，笑得意有所指，“这位想必，就是刚才缺席的先生了吧？”
    萧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颜俊身上，对于许翩然的问候敷衍得十分明显。画小楼看了看身边的“先生”，觉得自己现在每走一步真真都算得上“步履维艰”。知道他情绪不好也没办法怪他，她只能在旁边帮他打圆场。但是半句话还没出口，却让旁边的人抢了先。
    “原来是你。”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颜俊忽然朝着萧潇伸出了手，笑容亲切：“又见面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都看向了萧潇。许翩然诧异于颜俊居然认识佐藤楼的先生，画小楼则完全没有料到颜俊会做出这样一个开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她只能安静地站在那里飞快地思考着所有的可能发生的事，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们认识？”许翩然到底是直，有什么说什么，一下子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是啊。”颜俊答道。看到萧潇顺从地伸出手和自己握了一下无做他表，又收回了手。抓紧手心的温度，他转头对着许翩然笑道：“前段时间在街上，见过一面，还有他家的儿子，很可爱。”
    “佐藤小姐的儿子？”许翩然来了兴致，又打量着萧潇和画小楼站在一起，眼睛亮亮的，真诚地说道：“真想去看看，无论是像爸爸还是妈妈，肯定都很漂亮。”
    “那万一，两个人都不像呢？”
    这个时候，旁边插进来的另外一个打趣的声音，让方才还一直被动和看似漠然的萧潇倏忽抬起了眼，收起了嘴角边最后一丝木然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