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忆似乎是把那个梦信以为真了，第二天粘着老爸变本加厉，不过也好在是在周末，虽然画小楼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少有休息日，但依然在报馆上班的萧潇还是有双休的，也因此，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儿子。
    萧潇对着萧忆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的好，虽然原则规矩都是他定下的，可还是迁就居多。这么一来弄得画小楼总是开玩笑，说他对自己要是能有对萧忆五分之一就很好了，当然萧潇明白，这是戏言，也无所谓当不当真。而现在他抱着儿子坐在咖啡厅里，也是几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注视着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等着夕阳西下。
    这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习惯。
    玻璃窗的对面，就是他从前的那幢小小的房子，现在居然奇迹般地被人又重新建了起来，外观也大致和原来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它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太原沦陷以后，整个地区的经济重新洗牌，这栋房子也被人用高价修复并且买了下来。萧潇打听过，买下这栋房子的人很低调，也不常来住，只是隐隐约约地听旁边的邻居说也是姓奚，至于其他的就无从知晓了，而且，从来没有见到过他。
    悠扬着简单的钢琴曲，咖啡厅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安静，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桌子上只摆了一杯果汁和一杯开水。萧潇的喜好一点都没有变，仍旧只喜欢白开水，他觉得水里面什么味道都没有，可是又好像什么味道都有。杯子里的水在冬日斜斜的日头下折射出浅浅的七彩颜色，静却轻微有些波动，很好看。回转头见儿子一杯果汁喝的飞快，他不自觉地一笑，换了个姿势。
    “爸爸，为什么到这里来？”萧忆的目光被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吸引，跪在了萧潇膝头扒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一个烧饼摊子老板熟练的动作，看得很认真。
    “爸爸在等人。”扶着儿子，回答得很耐心。
    “等人？”萧忆抬起小脸蛋看着他，稍后又转过了头，一脸认真：“那他肯定是坏人。”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结论？”萧潇觉得很好玩，这个逻辑思维跳得也太没边儿了。
    “他迟到了。妈妈说好孩子都不会迟到。”
    这句话让萧潇一下子笑了出来，可是这笑容却仿佛隐藏着说不出的落寞。抱起儿子，扶好刚才被他不小心碰到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认同道：“没错，他的确是坏人，不守信用的大坏蛋。”
    “那你为什么还等？”
    这个问题让他愣住了。是啊，自己现在，为什么在等？有意义吗？究竟，还有没有目的？不过稍后他又换上了一副释然的表情。等就是等吧，等现在于他大约更多的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其实有些事情无所谓目的，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要这么做而已，或者更有可能，是因为只能这么做。
    看着老爸的脸，萧忆却嘟起了嘴，有些不满地说道：“爸爸，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吧。”被儿子唤回过神来，萧潇温柔地朝他点了点头，低下来仔细地帮他扣好最上面一排扣子，又把小围巾围好，便把他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地上。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街角，但是动作却刹那间停顿下来。
    盯着外面，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告诉萧忆别动，下一刻就什么都不顾地冲到了街道上，混入了人海当中。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惦念了将近一千多天的影子，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是他吗？迎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寻寻觅觅，萧潇却一下子失去了他的踪影，在咖啡厅外面漫无目的地寻找，满眼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一张一张面孔无比的冷漠，心里很空。好想喊他，可突然发现自己竟是连勇气都没有。那个名字，这一刻竟是如此的陌生。
    萧潇终于停下了脚步，寻了近半条街道，阑珊处，却是连人影都不见。站在那里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脑子重新又可以运转，握着拳头，脸上全是木然。又一次看错吗？看着自己面前那栋原先他们的家，想流泪，可眼里只有一片干涸，想笑，却连勇气都没有。
    这种日子好累，真的不想再承受。
    也罢，不过是又一次的失望，能怎么样呢。
    调整了呼吸，萧潇加快了脚步开始往回走。他的心情又紧张起来，萧忆现在还在店里等他。他有些自责，虽然走得不远，可是自己怎么能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个人放在那样一个陌生的环境，要是遇到些什么怎么办？刚才真是昏了头！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开始往回跑，心里开始极度的忐忑。而在透过玻璃窗看到萧忆小小的身影以后，他才终于稍稍下了心。
    小家伙此时正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捧着一大杯果汁却并没有在喝，而在张望着看到父亲的身影以后，立刻想要站起来，却被轻轻按住了。萧潇这时才看到他的旁边，还蹲着一个人。这个角度，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他是谁？萧潇立刻戒备起来，迅速走进了咖啡厅。
    “爸爸。”看到萧潇走进来，萧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再也不去管旁边那人的动作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跑到了萧潇面前，拉住了他的衣服。可怜兮兮地看着，眼里还有一些恐惧的情绪。“爸爸。”
    “对不起。”看到这张小脸，萧潇的心立马揪了起来，自责更甚。弯下腰把他抱得紧紧的，却只能道歉。
    “哼，你也知道对不起？”彼时，方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人忽然哼了一声，放下手里有些脏的白色毛巾走到了萧潇的面前，面无表情却还是带着嘲讽，审视一般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透。“看样子，你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这时萧潇才看清楚这个人。文质彬彬，穿着随意气度却隐隐可现，面孔棱角分明，五官干净而正气，眼神里七分冷漠三分傲然。看着这张脸，他忽然觉得有些面熟，却始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抱起萧忆，他不由自主地侧过了身子。
    可是那个人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忽然冷笑了一下，侧头问道：“你儿子受伤了，你知道么？”
    受伤？怎么会受伤？萧潇心里一冷，忙低下了头。果然，萧忆的右腿的裤脚被卷起了少许，露出一节小腿，脚腕儿处沾了一些污迹和灰，擦掉了一小块皮。走到桌子前把他放下来，萧潇蹲到面前抬起了他的脚，关切地问道：“疼不疼？”
    萧忆只是看着爸爸也不说话，又弯腰伏到了他的肩头。
    “有你这种父亲，他现在估计是害怕更多一点。”那个陌生的声音再一次冷冷地响起来，带着责难，然后从旁边递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刚才忙着跟你跑出去，摔在门口磕到了台阶上。”
    “谢谢。”萧潇抬头又看了他一眼，顺从地接过了毛巾开始帮萧忆清理伤口。动作很轻，萧忆始终忍着，只是时不时缩了一下，从头至尾一声疼都没喊。这让萧潇心里的自责又更增加了几分。自己真的是太糊涂。清理好伤口，他轻轻地把裤脚卷了下来，重新把儿子抱了起来。
    “今天谢谢你。”平视着面前的人，萧潇单手帮萧忆掖好了围巾。“是你把他拦了回来对吧，多亏了你。”
    可是那人丝毫没有接受他的谢意，双手抱到胸前，还是那副表情似嘲非嘲：“谢就不必了，我们这些旁人，做得再多也没有用。”
    面对这番冷言冷语，萧潇只是低头笑笑。转头看着萧忆，心里却刹那间通透起来，原来除了那个人，自己还是有在乎的人。
    “还是谢谢你。”
    说话这档功夫，一直在咖啡厅前台站着的那个衣着整齐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对着站在那里懒得再多说的人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在他身边耳语道：“少东家，您的朋友来了，请您赶紧过去。”
    “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人脸上似乎露出了更为戏谑的神情。挥手示意让来人先下去，他只是对着萧潇淡然地笑了一下，留了一句话便转身走了。“我劝你，既然做了人家父亲，你最好能够负责。”
    看着他离开，感觉到手里那个孩子真真实实的依赖，萧潇叹了口气，他是对的。对着萧忆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心里却也多了三分释然。
    “回家吧，妈妈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说罢举步，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
    那一瞬间一阵心痛袭来，萧潇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心脏，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身后不远处，咖啡厅里间雅室的座位上安静地坐着一个人，姿势闲散而随意，久久都没有动。隐在阴影里面，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微微露出了笑，却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很少看到你笑。”
    没有得到回答，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却像习惯了一样丝毫没有介意。顺着对面那个人的目光的方向微微转过头，忽然笑道：“那个孩子跟你长得真像。”
    坐在对面的人仍然没有动，许久，才似自言自语般吐出了几个字，语气清浅，再无波澜。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