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风平浪静。
    颜俊猛地睁开了眼睛。
    喘息着过了很久，神智才渐渐清醒，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冰冷的战场，不用再担惊受怕。他已经和萧潇一起，在他们的家里。刚才的梦那么真切，他又看到了自己同伴流着血的脸，还有刘建国一脸痛苦的表情。整支部队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独自活着，这种煎熬反反复复，似乎无休无止。他使劲儿回想着晚饭时的欢声笑语想要驱散夜的漆黑，可那些痛苦记忆还是有如潮水一样无边地漫过来。颜俊觉得透不过气，难受得想要喊，却沙哑着声音喊不出来。
    睁大眼睛盯着面前漫无边际的黑暗，连月光都不见，只有空气里幽幽的不知道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声音，静得让人发慌。这一刻他发现，他居然在惧怕黑暗，这种恐惧，就好像与生俱来也永远都没办法克服。四周像是满满的压迫正在挤过来，却又仿佛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忽然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床头的台灯就被打开了。暖暖的光线终于透过眼前层层的迷雾透了进来，让他砰砰直跳的心安定下来。
    “做噩梦了？”是萧潇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慵懒，也透着关切。
    “吵到你了吧。”颜俊回过神，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能被自己的动静惊醒，他肯定是浅眠，想必为了照顾自己这几天也都不敢多睡。
    “没有。”颜俊听到他在旁边打了个呵欠，声音又恢复了清冽。看样子是已经完全醒了。“我还没睡，刚刚在赶今天的稿子。”
    萧潇在骗人。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又怎么可能专心写得下去稿子。
    可是颜俊却信了。他在猜想，今天为了陪自己去医院请了一天的假，萧潇肯定把事情带回来做了。他又要顾外面又要顾自己，真的很累。眨了眨眼睛，颜俊懦懦地问道：“很多吗？”
    “没有，已经写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一点润饰。”
    “哦。”
    想了半天，颜俊憋出了一个字。但是他又慢慢地伸出了手，抓住了萧潇披着的外衣袖子。沉默了片刻他下定了决心道：“那你去忙吧，我，我没事了。”
    “那我走了啊？”萧潇看着颜俊犹疑不定的样子，暗笑。刚才听到了声音他其实就已经关掉了房里的灯，打算过来陪他，但是看到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听他说真心话。
    “好。”颜俊说着，却没松手。
    “我真走了啊？”又问了一遍。
    看他还在思考着没回答，萧潇故意站了起来。那一瞬间他感觉到，颜俊拉着袖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能不能……先抱抱我。”
    话刚出口，颜俊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弯下腰，温柔地把他圈到了怀里。也不去管刚才滑落到地上的外衣，萧潇和颜俊一样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棉质睡衣，暖暖地贴着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洗完澡的清新气息，带着笑意揉了揉他的头发。“早说不就好了。”
    反手抱住萧潇，埋首在他的脖颈，虽然刚才被捉弄了几句，颜俊还是觉得很满足。方才梦里面那些狰狞的画面，终于渐渐地淡了下去，闭上眼，他觉得自己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
    感受到这个动作，萧潇的身体僵了一下，嘴角的笑慢慢变得很无力。他心里也在害怕，这个身躯，他还可以拥抱多久？
    今天从医院走出来，心头的阴云始终挥之不去。看着颜俊的笑脸随之而来的却是心里最无助的叹息。他没有办法照顾好颜俊，没有办法给他安宁的生活，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甚至没有办法让他健健康康。早上颜希文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的事实。他想挣扎，可是他真的有力气和这所有的一切对抗吗？
    但是，他真的不想放手，他们的爱情，熬过分离，经历生死，却为什么得不到祝福？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此时却只能笑着借由彼此的拥抱来温暖自己，这份孤独除了他，世上再无人可解。
    感受着萧潇暖暖的身体，颜俊渐渐地觉得呼吸有点乱，心跳也在加速。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是脑子里忽然回忆起上次萧潇的推拒，他的心有点沉，也有些慌张。握了握拳头，最终松开了手。
    “萧潇，你回去睡吧，我没事了。”
    没等到回应。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轻柔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这是真心话？”轻声的呢喃里，有些打趣，也有了一些其他的味道，淡淡地缭绕。
    他的态度为什么，不一样？感受到了萧潇的不同，颜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下一刻放下了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嗯，是真心话。你回去睡吧。”
    “可是，”萧潇仍然没有松开手，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我不想走……”
    颜俊却还是那个苦笑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话。“萧潇，你不要勉强。我不想要你的同情。”
    话未竟，颜俊忽然感觉身体向后一仰，倒在了床上。萧潇的脸，近在咫尺。他没有戴眼镜，此时两个人谁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可是心里，对方的样貌却无比的清晰。清冽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暗哑，温和却坚定。
    “颜俊，我不想再重复我已经说过一遍的话。”
    在一瞬间的怀疑和不可置信过后，颜俊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被填满了，萧潇是认真的。这一刻他傻傻地笑着不知所措。虽然看不清楚，可是面前的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他都记得。
    “萧潇。”略带调皮地喊了一声。
    “嗯？”轻轻地回应。
    “你别后悔。”
    忽然伸手抱住他，颜俊一用力便反身把萧潇按到了床上，低下头，十分认真地夺回了主动权。片刻的紧张却抵挡不住彼此间绵绵的情意，摸索着每一寸的留恋，陌生而熟悉。呼吸渐乱，一室旖旎。
    萧潇闭上眼睛，完全地交付。他感受到了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和那天一样的灼热的温度，伴着两个人所有的甜蜜和苦涩，悲哀与欢笑，带着他一起燃尽了最后的理智。
    颜俊，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比你更害怕失去。
    这份温暖，我真的想抓住，比你更想。
    夜漫漫，如水样寒凉，似眸般幽深，在睡梦中沉淀了一天的喧嚣，只剩下挂在嘴边的淡淡笑容，嘤咛着爱人的名字，宁静安详。
    谁在低吟，谁的婉转，谁会悲伤，谁愿为你，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