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筵席·上
    宫里的日子是靠数着宫灯明熄过去的，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就连皇帝也是如此。
    中秋临近，前几日刚刚消去的浓雾又卷土重来，弥漫了整个皇城。往年的中秋也是浓雾弥漫，赏月对于皇城中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中秋宴的华美帷幕却不曾因为迷雾而打乱，筵席所用的长条雕花木桌也搬到了每年举行中秋宴的高台上。厚紫色缎的桌布也铺好了，金色的流苏坠子在迷雾中光一样显眼。灯架也早已支好，华丽的绣花灯罩的宫灯也放在上面。
    这高台因为临近一条横穿皇宫的河流而名叫近月台。一方面是因为高台之高，另一方面是人们认为水中能映出月亮的倒影。
    八月十五的晚上，宫中所有有身份的人都盛装到近月台赴宴。后宫的妃嫔、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自然都要到场。
    不例外，柏华也收到了中秋宴的请帖。请帖用了洒了金粉的米白色厚纸，纸上字迹用墨色深浅交错的小楷写成，措辞也极讲究华美，宫廷中不管是文书还是请帖，只要是可以掺进去些华美词藻的，必然都是如此。
    葵没有收到请帖，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望。而是到处准备柏华去参加中秋宴的衣服配饰。
    翻箱倒柜地寻找，从岚送来的赏赐的衣物里、从柏华带来的衣物里、从宫里送来的衣物里寻找。葵忙得不可开交，而柏华却在一边淡笑着看葵忙活，一面说——
    “不用这样啊，葵……随意穿一件正式些的衣服就可以了吧。”
    正俯首在巨大的黑木箱中翻找的葵抬起头回过头去看岚，抿了抿唇像极了唠叨不休的年老阿婆——
    “不可以的。柏华现在是中宫了，自然不能输给别人。”
    说着又回过头去在箱子里寻寻捡捡。一旁斜倚在榻上的柏华却沉默了，浅褐色的眸子盯着葵的后背，中宫二字是他极不想听到的。
    葵并没有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你可不能让他们欺负你。毕竟柏华也是有名分的人了。中宫可是个大名分……”
    “够了……”
    柏华阴沉的声音打断了葵的声音，葵疑惑地回过头去看柏华，却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表情里有不可抑止的愠怒、阴沉，以及其他什么葵所不知道的事情。
    不敢再说话，葵只能默默盯着柏华表情沉怒的脸，手还放在箱子里抓着一件淡蓝色薄纱的外衣。许久，他扭回头来看着箱子里堆满了的衣物，小声问道——
    “柏华……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柏华垂下头，中宫二字的回音在他心中渐渐淡去，“对不起。”
    ……
    夜幕渐渐围拢了皇城，近月台边乐歌组的笙箫之音也冉冉升起。宫里点灯人点亮了台上华美的宫灯，宫中各个厨房也开始生灶准备宴会的饭菜、点心。
    收到邀约的人们也著着华装拾级而上，上到近月台。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坐下等待中秋宴的开始。
    柏华去得很早，近月台上只稀稀疏疏坐了几个人，自己一身青白色衣衫，进到宴会会场的时候，守卫因柏华衣装的朴素而怀疑柏华的身份。但最后，柏华还是坐在了属于后宫诸位的席位上。
    天色并不是非常暗，加上宫灯已经点燃，整个近月台被笼罩在忽明忽暗飘忽不定的色调之中。台下乐歌组的乐音和缓缓吟唱的歌谣，几乎没有人注意。在场的都是些衣着华贵的男女，都在小声而故作文雅地交谈着。就连后宫席位最最末座的那个小小的更衣女子，也是穿着俗艳的锦缎，披着珠玉宝石。
    柏华无心去看在场的人的容貌，只是听着模糊不清的歌谣。
    人陆陆续续填满了空缺的席位，柏华身边坐着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女子，左边的妖艳，右边的清丽。她们精心梳的发髻上簪满了打磨成繁花形状的珠宝。
    柏华心中明白，中宫这样的位子，在后宫里算是很高的了，仅仅次于四妃、贵妃和皇后。换做别的人，封得如此地位早已欣喜若狂，但柏华却对这中宫二字极为厌恶。
    歌谣和弦乐戛然而止，翟公公出现在近月台最高处龙椅的旁边，龙椅上，慵懒地斜坐一男子，乌发似水，一身明黄。
    席间小声的交谈甚至耳语也骤然停止，整个近月台寂静一片。
    坐于高处的岚闲散地起身，身上的服装随不如朝服或礼服雍容华贵，但却柔软合身，多了几分故造的罪和。岚的周身，无处不体现出他君临天下的气度。人们安静着，等待岚发话，等待听见岚的声音。
    而岚却只随意说了两句，便让在座诸位尽情享受团圆之乐，自己则坐下在最高处喝着一瓶盛在青瓷长瓶里的酒。
    目光从这一席扫到那一席，皇家的团聚不过如此。而岚的目光却骤然停在了一个黯淡却又突兀的人身上——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