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紫烟离开后，只留下屋内依旧僵持着的两人。
    起轩背对着门，万里从后面看着他微驼的背，右手的手套也在方才发怒中不知扯哪儿去了，露出伤痕宛然的手背，心下不由一酸。
    起轩听见身后脚步离开的声响，方才勉力站着的双腿一软，颓然委顿在地上，将脸埋在手心里。
    不一会儿万里拿着笤帚簸箕进来，见此情形忙放下那些走过来，又找到拐杖递上去并使力扶起起轩，道：“我的大少爷哎，这哪里能坐得？”二人绕过地上的碎屑，男子将他搀到角落里的躲椅上坐下，温声道；“我先收拾一下吧。”
    起轩嘀咕道：“这些可以喊人来弄的。”
    万里边捋起袖子边笑，说：“我刚看了看，早都被你吓得躲得远远儿的了。”他说着话将那地上的杂物或收起归置于各处，或暂且扫做一小堆，又看了看脚边青花的贯耳瓶残片，拾起将其上花纹细瞧了瞧，摇头道：“这些东西你平日里爱惜起来宝贝似的，糟蹋起来却又稀松平常……”
    起轩咳了一声，喊他“万里……”
    男子从鼻子里“嗯”了声算作回应，手下也没停。
    此时外间日头正烈，阳光被窗格上的霞影纱过滤了热度，照进室内反显得荫沁又不失明亮。万里将一地狼藉约略收拾了下复进来靠立于书案旁面朝院子里，那光晕为他踱上了一层金边，线条柔和的侧面和偶尔忽闪的眼睫如画一般优雅生动。
    好一会儿安静。
    “万里——”
    “起轩——”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
    “你说。”万里抬了抬下巴朝他示意下。
    “……紫烟那丫头没受伤吧……”
    万里扬起一边眉毛，道：“应该没事。”
    “……你那么护着人家，是不是喜欢她啊。”
    男子索性不出声儿，双臂环在胸前盯着他看。
    “咳，”起轩坐直了，慢声道：“我承认你讲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第一次剪纸梅花的事我确实不晓得，那天也正好是你久违之后的到访，你还记得吗？”
    万里想了想，颔首未语。
    “……可第二次紫烟偷偷藏起那张画时我已有所察觉，可我没制止也没过问，或许我也是郁懑太久了，下意识里希望让乐梅知道，就算面对面她再也认不出我来，但她之前喜欢的那个柯起轩从未消失，假如她爱的真是他的灵魂的话……”
    万里默默地听着，眼睛望向院里那棵银杏树，此刻隔了纱窗仅能影影绰绰看到其高大的轮廓，他出声道：“我懂。你心里还是希望乐梅改嫁的，即使很不情愿……”说着他回转身看着对面躺椅上满面愁苦的青年。
    万里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我懂得，因为我了解你，你的骄傲，你的自持使你不可能再和乐梅重圆鸳梦，哪怕直至今天乐梅的举动让所有人心痛心软，也包括你，可你依然不改初衷，只因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最难过的也是自己那一关。既已知道结果决然放弃才是于己于人有利，一念之间，所有辗转与痛楚皆是宽容与慈悲，可人的心偏如此矛盾，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错了又心存侥幸，因你毕竟不甘心，那个女孩儿曾是你心底深藏的梦，一个关于救赎与爱的玫瑰色的梦……
    起轩接着说道：“你之前骂得对，我确实太自私了，乐梅也一样苦，她本来就有些痴态，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能再去招惹她？眼下哪怕是一丁点儿苗头都能让她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愈陷愈深……”他似乎已经心平气和。
    万里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样的起轩如此熟悉，总算他这一趟没白来。
    “好了，折腾这么久你也累了，去卧房那边休息下吧。”
    起轩忽问：“你还没说呢，你喊我的时候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话不都让你说了吗？”万里摆摆手。
    起轩弯了弯唇角，没再吱声儿。
    “起轩，你们家这园子里的树有多少年月了？”万里出门走至院内，转头随意问道。
    “这园子本就是祖宅，有多少年我也不清楚，至于这些树，自打我搬进来只重新栽植了一个药圃——还是爹按你列的单子买的种子，其他就没怎么动过了。”起轩站在回廊下看着他。
    万里走到院内那棵高高的银杏树下，拍拍树干，咧嘴笑道：“好漂亮的树。”说着也不待起轩回应径自去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