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狂卷  第八章 飞花似梦(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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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初云山西行二十里,是依映湖而起的泷城。
    那是作为云澜第一大湖泊的映湖边上最大的城市,古来便是繁华之地,也是云澜二十七州十二城中久负盛名的一城。
    云澜的地区划分以州为单位,每州下辖五至七个郡县,除此之外,还有十二座城市是独立出各州的,这些城市由朝廷直接任命的城主管理,各城城主的官阶与本州知府相同,不过并不干涉各自政务。
    泷城就是其中一城。
    泷城东靠初云山,西临映湖,北边是蜿蜒而下汇入映湖的泷江——这些都为这座城市设下了极好的天然屏障,而它的南边连接着天隐大陆上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云澜东南部,因而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朝廷向来重视。
    到泷城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街上正是人群喧闹。我已经在来时的路上换下了属于舒楼楼主的那张面具,此时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便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人们常说,泷城的春天是“飞花似梦二月天”。
    大约是地势奇特的关系,泷城的气候也十分奇异,比起映湖周围的其他地方要温暖得多,这才初春时节,花期本在二月的琼花就已经盛开了。这种只生长在映湖周围的花儿似乎格外眷顾这座城市,不止长得极多开得极好,连花期也是十分长久的,几乎要从初春开到春末。
    这时候,遍布大街小巷的琼花开得正好。那些花儿一树一树沿着青石铺就的街道连绵成一线,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大概因为春节刚过,城中喜庆的气氛还很浓烈,那分明有些清冷的雪色,竟也开出大片热烈鲜妍的味道来。
    泷城的琼花历来有名,泷城也自古有“琼乡”之称,每年慕名而来的游人不计其数。
    在街上随意走了走,我转进了舒楼名下的一间酒楼。大堂里的伙计十分殷勤地迎上来招呼,看见我在隐秘角度露出的楼中令牌,神色中的恭敬一闪而过,然后领我上了三楼最靠里的雅间。
    毫不意外,清觉已经在了,正倚在窗边饮茶,见我进门便转过头来浅浅一笑。
    “啊,离,你来了。”
    接过他为我倒的茶,我笑了一下,“让你久等了。”这个人,只怕接到我要来泷城的消息就在等我了。
    和我交好的朋友中,清觉与我最是亲厚。不过因为我喜欢四处乱跑,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
    往年我都过了正月才走,那时候流年尽欢里的梨花开得正是繁盛,清觉便邀了我,烫一壶陈年的梨花酿在花树下对饮,倒也往往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清觉是十分喜欢梨花的,他住的院子里种的全是梨树。他曾跟我说过梨花清雅,只是他当时的神色分明是想到了什么人,大约是与他喜欢梨花有关吧。我却是不大喜欢这种花的,总觉得它太过清冷,即便开得铺天盖地那般繁盛,也还是掩不掉一树的寂寥。
    那是真正带了冰雪气息的花,洁净得冰冷,就连香,也带了三分冬雪的凛冽。
    倒是清觉每年采花酿的梨花酿是十分难得的好酒,入口清冽唇齿留香,我虽见识过不少天下闻名的极品佳酿,却始终觉得还是清觉的酒最合我心意。幸而清觉知道我好这杯中之物,每年总要送上七八坛子到舒楼给我存着,只要我回来便有得喝。
    “这回你预备出去多久?”
    “大约要年尾才能回来了,”我想了想道,“六月份我要去趟沧都。”
    “你不是从来不去沧都的么?”
    “是我二师伯要过五十大寿。我这个药王谷弟子也该露个脸了,师父虽然不说,心里其实早希望我去见见他们。”
    清觉听了便笑:“多少人做梦都希望攀上些药王谷的关系,更别说是做寒镜先生的亲传弟子了,也就你这样不在乎,拜师七八年别人就只听说过你的名字。”说着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又道:“舒楼也是,这回他们还不知道你要离开那么久罢?亏得隋逍他们几个任劳任怨地帮你死死守着,要我早谋权篡位了。”
    我笑而不语。
    要是早几年,我一定会说那是因为他们能从我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不过现在不会了。
    他们尽心尽力经营着舒楼,有我的缘故,更是因为舒楼是所有人共同的心血,他们早把它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和生命的一部分。这也是他们教会我的最让我受益匪浅的东西。
    清觉有些感慨,“三年前的事情确实让你改变了很多。不过这样很好。”
    “我也觉得挺好的。”抿了口茶,我望着遥远的天边笑。
    现在提起来,都已经觉得十分久远了。
    那时大概是舒楼建立以来遇到挫折最多的时候,先是冕殇出任务被人出卖受了极重的伤,然后舒楼几处重要的分坛被人莫名挑了,后来又是晰温、行枫、行雪几个中了极厉害的毒,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搅得舒楼上下一众人焦头烂额。
    我原本是不太在意的,冕殇的伤虽然重,好歹命是保住了,晰温他们中的毒也难不倒我,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然繁杂,也并不是不能应付,至于被人挑了的分坛,我记得当时只淡淡说了句“被人挑了重建就好”。
    倒不是要安慰他们什么的,只是觉得那些到底只是些工具,心里并不怎么在意。
    大约是我刚说完这句话,屋子里突然静默得有如死寂,然后晰温声音嘶哑的叫了我一声楼主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的声音我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也曾经听到过,那时好像也是这样的事情我说了相似的话,然后舒影——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舒家暗堂总管就突然红了眼眶,站在他旁边的、为了我出生入死的夜翔倔强地看着我,眼里却已经带了些莫名深沉的绝望。
    他问:“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人和事是能让你有那么一点点在意的?”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呢?我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说:“没有。我在乎的东西,要么被人毁了要么被我毁了,早就没有了。”然后冷冷地看着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一点一点消失。
    夜翔最后只说:“舒钰,原来你是个没有心的人。”说完摔门而去。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他为了完成任务死了,可那原本是我要去的,是他让舒影绊住了我,他甚至也知道当时有人走露了消息。
    我赶到的时候,他几乎成了血人,只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边咳边问:“这样……你有没有一点点……在乎我?”
    我看着大口大口从他嘴里涌出来的血,突然觉得心底锐痛,再顾不得其他直朝他点头。然后看着他唇角漫起欢喜的笑意,在我怀里一点一点淡去了气息。
    那以后,我梦里常常见到他,见着他最后那个笑容,惊醒后便是长夜无眠,也越发不敢面对其他人同样的眼神。
    ——生活太过残酷,等我想再去在意些什么的的时候,它已经消磨得我连自己都要无法支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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