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 洛维斯之篇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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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洛维斯贝姆,出身在贝姆帝国。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的祖国是个强大的国家,而我的父亲贝姆帝国的国王善于征战四方和治理国家,父亲有三兄弟,却都只是同父异母,他是大哥,他的二弟也就是我的二叔名叫艾罗斯贝姆,我的三叔叫做查理德贝姆。至于我父亲的名字随着他历年来的丰功伟绩人们都不再提及他的名了,他只拥有一个姓氏‘贝姆’,人们都叫他‘贝姆大帝’,我知道这个姓氏是我的荣耀,是一个帝国皇室的代表,是一种权威的象征,是一种让人敬畏而又爱戴的词。
我的父亲有九个儿子,我是老九,我上面的哥哥全部跟着我父亲征战战死沙场。在当我父亲五十八岁愁着没有子嗣继承皇位的时候,我那争气的老娘把我生了下来,那一年我母亲二十八岁,我母亲难产就此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不过我听说我生下之后,父亲龙颜大悦也没顾得上我那苦命的母亲丧生的悲痛。等到我四岁的时候,父亲把边疆稳定了下来,他放弃了打仗,放弃了治理国家,他选择养老了,等到我健康成长到他走不动了,他就把皇位传给我。
我可以策马奔腾于闹市,我可以胡作非为,我甚至可以为所欲为。人们总对着我笑,然后带着笑容的人们越走越远,他们甚至怕伤及我一分一毫。在我十岁那年我终于知道他们似乎在逃避我,在惧怕我,因为这整个贝姆帝国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是我的。没有人敢管我,除了我父亲也没人管的了我。
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不会到处惹事,就是等到王城里有流浪的音乐家来时,他们偶尔会弹弹八弦给大家听。我痴迷于这种乐器,为什么它细细的瘦瘦的却拥有的足够的爆发力,曲子委婉或者激昂,它既能安静却又显得无比暴躁。流浪人说,八弦是最难的乐器,它的音色最好最纯,但是容易坏和走音,调试就要花很长时间,而且演奏起来的难度也比一般的乐器更高,所以八弦一直都无法成为主流的乐器。它像是一个韬光养晦的学者,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乐器之王’,也许它的一生还没有响起第一个音符就此泯灭。
父亲对我很严厉,他会要求我学习骑马射箭,叫我独自和野兽搏斗,父亲会圈出三里方圆的树林,清除里面所有的野兽,在放入特定的一只进去。我得在里面生存半个月,如果我能活着出来,我便没有任何奖赏,如果我能杀死野兽出来,我便能按照我的年龄获得相应的奖励或者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我七岁第一年,我的对手是一条野狗,它更像是一条疯狗,因为我看着它在漆黑的铁笼子里被牵出的时候,它眼睛深红的像是黑夜里的魔鬼,它见人就咬,甚至不顾士兵穿着的那沉重金属的铠甲。
无助的我和那条疯狂的野狗被放进了树林,我知道我和他素不相识,可我也知道的是他也许下一刻就冲到我面前狠心撕咬我的血肉。那一刻我觉得我和那条狗的命运如此一致,我们像是被困在一个圈里,我们在里面进行着生死大战,而站在外围的人一定喝着酒吃着肉,看着这一处一年一次的大戏。
父亲说,所有贝姆家族的下一任帝王都得这样,这样可以激发出原始的血性,可以没有感情的打仗和治理国家。唯有这样才能看到人间疾苦,不甘还有痛苦。当一个人面临过这一切的时候,那么他便能作为一个成功的帝王。然后他给了我一把匕首,面色冷峻的转过头去。那一刻我看到的父亲苍老的脸,常年征战留下的疤痕和粗糙的大手,我从未觉得叫这样一个可以当我爷爷岁数的人‘父王’是一件和别扭的事情,因为我一直这样叫着。
前面的十三天里我们彼此相安无事,因为我自己带有粮食,而父亲也给土狗准备了十三天的粮食。可是那可恶的恶狗却十二天就吃完了他所有的食物,我不得不把我最后两天的食物一起扔给了它。我吃睡都在树上,而他吃睡都在树下。
第十四天,大早醒来我没有了早餐,饥饿的感觉像是随时会从你肚子爬出虫来。我看看树下,野狗不在,也许他去寻找食物了,那么我也应该去寻找食物,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其实两天不吃东西是不会死人的,于是我犯下了一个自认为最严重的错误。
我悄步趴下树,甚至害怕踩到树叶发出‘嚓嚓’声,我警惕着那位非人类的猎手。我悄悄行走,一步,两步。‘吼~’的大吼,那一瞬间野狗变成了怪物,变成了恶魔扑向我。我吓得‘哇哇’大哭,连忙往树上爬。可是我始终慢了一步,我的小腿被野狗咬住,狠狠撕下了一块肉来。我终于知道,终于知道那些你施过恩惠的畜生是不会回报你的,它会趁你不备,杀死你,吃了你。畜生只有本能,而人多了思考。
我看到野狗一口吃掉了从我脚上咬下的肉来,显得那么贪婪,那么邪恶。我恨不得杀死他。
年幼的我无法爬得更高,我只能在离地一米多高的树上和野狗瞪眼,对着他狂吼,拿着匕首疯砍却无法伤害它分毫。自己却血流不止,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身体里有这么多血,深深的刺痛着我。
我找来藤蔓把自己双腿绑在树上,我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被跃起的野狗咬住。
我开始用匕首看下粗壮的树枝,削尖了排成一排,用藤蔓做升降装置,我做了这一切,目的只有一个,我不恨吃了他的肉,只是因为我饿,我需要食物,我得杀死他。
当这十五天噩梦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看我的脸,虽然他在赞扬我,但是我却发现那隐藏在他眼睛里深深的落寞。他笑起来的嘴角很慈祥,却依旧没有少了那种军人的风度和威严。在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我自己,嘴角凝结的狗血,干枯的嘴唇,蓬乱的头发和肮脏的身体。
父亲骑着黑马,一身戎装,那后背上英姿飒爽的红披风永远都无风自动。多年以来他仍然背脊挺直。父亲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要一台八弦。父亲不再说话,他沉默得像是万年不动的雕塑。夕阳的余晖照射在他苍老的脸上,平静,慈祥,漠然,岿然不动。
是的,我需要一台八弦,我会奏乐给自己听,也可以给人听。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其实我并不希望做什么帝王,我想一辈子弹着八弦。
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唯独恨透了这每年一次的训练,这让我很无助,我试图逃离贝姆帝国,甚至以绝食抗议,到最后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一直到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告诉我我的对手是一头山魁,他说是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的,但是山魁是群居动物,一旦离开了群体它就会发狂。它力气如牛,敏捷如豹,能上树,能下地。
山魁走出黑笼子的时候,我吓得不轻,那种一只眼的怪物没有眼皮,眼睛永远睁得溜圆,大嘴里满是腥臭,巨大的双手和有力的双腿,身上的肌肉像是石头组成。我极度惧怕这种东西。
父亲仍然没有说太多的话,他仅仅用眼神示意我走进去,走进他围住的圈子里,他已经老态龙钟,我看到他那威严的背脊有些弯曲了,曾经满脸的大胡子已经稀稀拉拉的没有几根。我知道我无法违背他的意愿,因为我将是下一代得帝王,我会成这‘贝姆’唯一的统治人。
正当我要走进树林的时候,三叔拉住了我。三叔背对着我父亲挡住了父亲的视线,他左手给了我一把匕首,右手往我怀里塞了一团东西。三叔说,我不赞成你父亲的做法,这次任务太难,我给你的东西也许能救你一命。我说,谢谢三叔。
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此刻我还能感受到他的爱护,几年以后的三叔却是夺走我一切的人。
山魁多次想冲出大围的圈子里,可是都被外面凶狠的士兵和武士给拦了回来,它狂奔得永无尽止,却始终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了伙伴的山魁常常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凄凉可怜。有时候它也会对着遥远的东方怔怔出神,他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偶尔嘴里发出孤单的叫声,断断续续,好不悲惨。叫累了它一倒头就睡在地上,睡着时候的山魁睁着眼睛打着大呼,那一刻我被逗乐了。我看到这样的一只山魁,也许它相貌丑陋,可是它更像一个人,它更有灵性,只是显得太孤单。
清醒时候的山魁永远处于一种疯狂状态,它仍然永无尽头的再寻找它的同伴,嘶吼,狂啃着树皮,以头撞地,用那巨大的双手拍打自己的胸口,我很想告诉它,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你再也回不去了,你注定的孤独到死。
后来我开始谈凑八弦给山魁听,它耳朵扇扇的像是能听懂。我坐在离它三十米远地上,盘坐着,双膝前面堆码上石头放八弦。
每次弹凑八弦的时候山魁会显得很安静,他会双手撑着头,独眼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茫然神色。山魁喜欢上了听我谈凑八弦,而我也喜欢上了谈凑给山魁听。就像是小时候我听着流浪人谈凑八弦一样。那个时候的他们看着我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我开始懂得,生命是一种缘分。
山魁从来没有想过要袭击我,他每日吃得很少,给他准备的食物它也从来不挑。因为山魁是第一次被带到贝姆帝国,大家还不懂得它的习性,山魁是完全可以只吃素食的,但是所有人都认为那样凶猛的一头怪兽一定会日啖百斤肉食。
我们渐渐的把距离缩得越来越近,山魁享受着这样的音乐。当我没有弹奏的时候它会张开大嘴叽叽呀呀的说个不停,又手舞足蹈的示意大半天,我知道它在催促我弹给他听,偶尔我会逗逗它。每当我一开始弹凑,它会安静的爬在地上,双手撑着头看着东方,那里一直存放着它的同伴,它的牵挂和希望。
我想我和它成为了朋友。偶尔我会坐在它的肩膀上,我双手抓着它的皮毛,柔软的青黄色。它会载着我爬到树的最高点,去看天空变换的云彩,去呼吸更高更清新的空气。也许在它的心里我和它一样是被圈住在这个小圈子里的宠物,而我也无法告诉它,是我的父亲带他离开了东方,是我的父亲把我们放在了一起,更不能告诉它我们彼此的任务是在这不大的圈子相互厮杀。
我叫它‘青石’,因为它的毛皮泛出青色,而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的坚硬得如同石头。它听得习惯了也就知道‘青石’就是我对它的称呼。如果它能说话,它一定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青石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当然最大的事情就是陪着我打发时间,它像是一个小孩子它会示意我去追奔跑中的它,或者是它来追奔跑的我。我试过一次,它的脚程足足比我快了几倍,后来我就不陪它跑了,而它就去追逐树上的鸟儿。它知道出不去也不会跑得太远,我常常这样看着它,我想问它到底追逐着什么能让它如此痴迷。它有时会因为跑得太远而撞到树上,他会睁着它那没有眼皮的巨大的独眼看着我,带着一种无辜的神色,我看了哈哈大笑。
青石可以用它的双手打造出菱角整齐形态正规的的石头。我让它给我打了一张石床,我知道我睡不了几天,但是我希望它能给我留下些什么。接着我又给他讲解了半天,它又给我打了一张小石桌,我好用来放八弦弹给它听。最后我想了想叫青石在石桌的角落上用手掌挖出了一个它的掌印。
它表示很不理解为什么我要它挖手印,只有我会知道,当我思念它的时候我的手掌会放在这个手印里。
这一天早晨青石追了鸟儿回来,它神情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醒。我在远处对着青石招手,然后摆出八弦,它一看有了精神。它很快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坐下身来,慢慢把石桌摆放端正,再把八弦放好。我从怀里一搜拿出一团东西。
我说:“青石,你吃吧。我一直留着的。”
青石说:“吼吼,呀呀呀呀~”
我说:“你一定得慢慢吃。因为这也许是你的最后一顿了。”
青石说:“吼吼,呀呀呀呀~”
我的眼睛憋得通红,慢慢谈凑起了八弦。悠扬的琴音犹如天上传来,那一天我用着我所有的本事,不敢在任何一个音符出错,尽我全力的用我的内心在演奏。
“青石,对不起。我再也不能给你弹八弦了。”
“青石,对不起,虽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青石,对不起,也许这边是我们的命运为何不同。”
青石吃着我给它的东西后,它眼睛里开始流出鲜血,我还看到鲜血里还有它的泪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包里放着的是毒药,有什么东西能比毒药更能救我性命的。我完成了父亲的任务,完成了三叔的任务,可我确杀了我的朋友。
它躺倒在地无法动弹,嘴里只是发出微弱的‘呀呀’声,它伸出右手对着我。我没有理睬继续弹奏着八弦,我怕它少听一秒它最喜欢的琴声。它依旧伸着右手对着我‘呀呀’的叫着。
我笑笑:“青石,我倔不过你。”我停止弹奏,我走上去抱住它的大头像是呵护着我的孩子。我轻轻摇着它的头,它也曾经这样抱着我的头让我睡觉。它似乎告诉我,它会保护我,我只需要安心的睡眠就好。现在换我了,我搂着它的大头神色温柔:“青石,你睡吧。以后再不会有痛苦。”
那硕大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如奇迹般它的眼睛上方结了一层白茧刚刚好遮住它的眼睛,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了正真应该属于它的东西,一张眼皮。本应该有一张眼皮可以让它的视觉和这个世界隔开的,它不用永远都睁大了眼看着这个丑恶的世界和我。
它,可以完整的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不再孤独,不好吗?
很多年,很多年后我去了东方才知道,山魁一生只有一次闭眼的机会,那便是它死去的那一刻。
当我走出围圈的时候,父亲在前方等我。他说:“怎么样?”
“我杀了山魁。”
“那么你有什么愿望。”
“我要作为贝姆帝国的质子,去‘北长城’,而我早知道几月前帝国战败,我去作为人质是能平息战争的最好方法。”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我会让你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到时候你便是这里的王”
父亲的脸让我无法看懂,有很多种感情,可是我无法形容。父亲看了看天边骑马调头离开与夕阳融为了一体。
父亲,您是真的老了,还是你一直装作老了在欺骗我。
“洛维斯,恭喜了。”二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何喜之有?”
“杀己者可以杀人。你连自己都可以割舍,可以放下,那么这个天下都可以是你的,你才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归属。统治者没有感情,没有私重,你既是天下,天下既是你!”二叔的语气却有些萧索。
“为何天下不能没有统治者,天下应该是人们的。”
“这些疑问在你今后的成长里去寻找吧。”二叔转身离开。
我看着二叔的背影越走越远,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我蹲身‘哇哇’大哭起来。
青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