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洛王府举办宴会，王府最北边的玫秀院都能听到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
    筱言正缩在火盆旁边，听着屠妙彤的碎碎念。她真不知该仰天长笑，还是该掩面啜泣，屠大小姐似乎格外近亲她。
    是因为她扮得角色实在到位，以柔弱谦顺博得屠小姐的怜悯，或是因她不争不妒，对洛王毫无攀附之意，以致屠小姐引为知己。分到玫秀院居住的数十名秀女中，筱言和屠妙彤竟然成了朋友。
    “金姐姐，你真的没看清洛王的相貌？”
    筱言第三次郑重地点头，“没敢抬头。”她语声装出清婉怯意。
    屠妙彤眼眸落向红彤彤的火光，嘴边流出哀愁的叹息，说话声音几不可闻，“若嫁给他，也许胜过呆在深宫大院伺候那一位主子。”
    他，屠大小姐口中的他是谁呢？筱言闻言微惊，瞟了一眼呆在屋里没有出去串门的两名秀女，按捺住好奇心，拾起火盆旁的火棍，捣弄起炭火。
    她手臂忽然停滞，因为有敏锐的听力，她忽然捕捉到一缕悠扬的笛音。
    是她，采萱吗？她心底暗暗猜测，洛王宴客，少不了会请来当红的艺妓，这是采萱在吹笛吗？
    听到笛音后，整晚筱言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应付着屠妙彤，好不容易送走了她，同屋的秀女回了屋。筱言悄悄取出怀里的迷香，抖入为房间取暖的火盆里，不消一会，三名姑娘倦意浓浓，全缩进床上睡得非常沉。
    筱言掀开被褥，身上早已经穿戴整齐，一袭紧身黑衣，她推开软榻旁的窗户翻身跳了出去。
    伏在院子西北角，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一会，高墙外没有王府侍卫，随即脚尖一点，迅疾地掠出高墙，循着丝竹之声的方向，借树影遮掩摸黑掠了过去。
    冬日的夜悲怆寂寞而无情，夜幕中只有寥寥几颗暗淡的星星，似一种讥削更是一种嘲讽，顶着严寒游离在屋外的人是多么的傻啊。
    筱言运转体内真气，抵抗身周的寒气，脚尖交替，很快掠近一个灯火辉煌的院落。
    院子四周部署着许多王府侍卫，她仔细观察，发现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去非常困难，正犹豫当中，忽听见院门内响起冷情淡漠的说话声，“我想去外面走走。”
    那不是采萱的声音吗？筱言心中一惊，难道采萱猜到自己会来找她。
    轻柔的脚步声竟然是朝这边的树丛走来，躲在大树上的筱言连忙藏好身形，生怕被跟在采萱身后的侍卫发现。
    “我就在那边树下站一会儿，不用跟来了。”采萱淡然吩咐一句，朝路边树丛走来。
    采萱逐渐走近一棵银杏树。银杏树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筱言眼中泛起赞许，这个妹妹脑袋还是非常聪明啊。她吸了口气，像一片枯叶般落在银杏树后的阴影中，站在小路上的侍卫，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树后有人，不过走到近处的采萱绝对能看见她。
    采萱身着翠纹织锦毛领披风，头顶梳起结鬟，饰以一根羊脂玉簪，面容清雅绝伦，仿佛天山清傲神女令人不可轻亵，她眼波流转，冷然疏离地落向筱言。
    筱言扬起右手，向采萱示意。
    采萱眼眸一沉，慢慢走向银杏树，故作随意，右手撑向树干，左手拢拢秀发，“你果然来了。”她说话的声音非常细微，站在树后阴影里的筱言刚好能听见。
    “采萱，你还好吗？”筱言关切地问道。
    “好，怎么会不好。”采萱嗓音很生硬。
    “采萱，你退出吧。”筱言犹豫片刻，开口劝说采萱，毕竟以艺妓馨蕊的身份接近洛王，是项非常危险的工作，洛王可是以风流博爱花心著称呐。
    采萱微昂下颌，淡雅眼眸凝着冷意，“洛王选妃的消息，你知道？”
    “今天刚得知！”筱言有丝焦急，“正好，你告诉老爹，事情可能会遇阻，在洛王府会多待些时日。”
    “以你脱俗的姿色，”采萱故意停顿一下，嘲讽的语气，“在洛王府做王妃也不错啊，洛王有钱有势，俊美非凡．．．．．．”
    采萱的话语里似乎暗藏着什么，筱言皱眉看着她的侧脸，她柔美出尘的面容透出淡淡的嫉恨，筱言强压心头的火气，打断她的话，“你尽快脱离馨蕊的身份吧。”
    “我才不要！”采萱语气恶恨恨的，终于露出少女的嗔怒，如同无暇的仙子突然坠落凡间，吸了俗世浊气，生出了七情六欲。
    “你凭啥要管我的事！”采萱转过身子，背向筱言。
    “采萱，你跟慕辰联系，早点回头。”看着倔强骄傲的妹妹，筱言只觉口干舌燥，她就是想不明白，混进皇宫谋害当今皇帝的事儿，这个丫头啥事都来参上一脚，不知道这是随时会掉脑袋的事吗？她真的希望慕辰能把采萱劝回去，北宫曜既然有办法让两个女儿变化身份混进洛王府，就能想法子让采萱抽身离开，此时反悔也许还来得及，如果采萱被洛王青睐，受到伤害的只会是女人。
    采萱完全忽视她的关心，充耳不闻。筱言拳头捏了又捏，恨不得能打醒这个笨丫头。
    “馨蕊，馨蕊．．．．．．”
    听到嗓音微哑蕴着慵懒醉意的男子呼唤声，筱言和采萱同时一惊。筱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采萱挺直脊背，嗓音夜莺般悦耳，“洛王，馨蕊在这儿。”
    “传递消息，藏在这个院外左边第五棵大树底下。”采萱急急交代了一句，提起裙袂款款朝站在院门口的洛王走去。
    筱言站在银杏树阴影中，凝神屏气没有移动半分，她丝毫不敢大意，耳朵分辨院门外的脚步声，等到采萱和洛王走进院子，才施展轻功悄然返回玫秀院。
    那夜和采萱交谈后，筱言严格执行自己制定的方针，接连数日，她从不主动迈出玫秀院院门，尽量和秀女们待在一起，不多言不多语，举止谨慎规矩、谦卑和顺。
    嘿嘿，遏制住一切可能偶遇洛王的机会，还能出什么事？筱言满心的得意，板着指头估算启程离开进入皇宫的日子。
    “阿嚏！”筱言裹紧缎面锦被，揉着鼻子，刚才屠妙彤拉着她在院子里说话，吹了会儿冷风，敏感的鼻子立即开始反应温差的变化。
    笨蛋采萱，怎么就听不进人话呢？她竟然没有远离洛王，据洛王府流传的消息，馨蕊姑娘的船舫被人烧毁，她两日前搬进洛王府中暂住。筱言心头气闷，气采萱的不懂事。
    筱言不自觉抠弄着指甲，据说这两天就会公布洛王妃候选名单，那些倾心洛王的秀女们使出浑身解数，意图获得洛王青睐的行动，应该快有结果了。
    洛王府里这段日子可热闹呐，秀女们前仆后继演绎了数场邂逅洛王戏码，归纳为，路痴迷路系列、林黛玉染病系列、投怀送抱突发晕厥一类、夜半歌声一类，充分发挥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刻苦创新精神。
    “金姐姐，王府花园新添数类花卉品种，王爷同意秀女们前去观赏，一起去吧？”同屋的尹玥容扯了扯筱言的被子。
    筱言顿时想到刚才屠妙彤拉着她说话。屠小姐面有犹豫，神色忧郁，“金姐姐，我们真的必须进宫吗？”
    她没法给屠小姐出注意，弱弱地问了一句：“你由着心去做，可好？”
    “今日，我们去逛花园？”少女的语气还是犹豫中。
    她赶紧抬手扶住脑袋，神情万分娇弱，“我想回屋歇会，你去吧。”
    “金姐姐！”耳边的呼唤声陡然拔高。
    “呃，”筱言回过神，看向站在她床榻旁的尹玥容，她收敛心绪，先掀唇露出柔弱的笑容，轻声细语问道：“花园？洛王这几日常去吗？”
    “嗯。今日天冷，说不定梅花会开哪！”尹玥容清脆的嗓音透出欢快期翼。
    这是去观赏梅花，还是去赏洛王哪？筱言垂首撇撇嘴角，“玫秀院里可还有其他秀女吗？”原来屠小姐是为去花园见洛王而犹豫呐。
    “住在临近院落的秀女们大部分都去逛园子了，玫秀院的马秀女崴了脚，伍秀女重病，她俩肯定留在屋里。”尹小姐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下，透出熠熠闪亮的光彩。
    筱言摆摆手，推开被子跳下床，从衣架上取下厚绒披风，“走吧，我送你出去，我就不去花园，在院子里转转然后小睡一会。”
    尹玥容也不强求，欢喜雀跃地离开院子。筱言目送她远去的背影，脑中的思绪转了好几圈，嗯，不能独自待在屋子里，去找谁陪呢，马秀女还是伍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