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居然完好地坐在石亭里，和周围人谈笑风生。她完全像个富家公子，穿着华美的广袖长袍，头发束成一束，发带上还缀着一枚润泽洁白的玉石。
    她很美，但是这种女孩子的柔美被周身冷毅的气质冲淡，使人不敢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她腰上悬着父皇的饮冰剑，必定是父皇临终指定留给她的。
    见到我来，她左边侍从模样的人最先夸奖她厉害。离我最近的青年公子仔细端视我的脸，向安澜说：
    “柳权，你姐姐果真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安澜隔着石桌望着我。我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泼到她脸上。
    我不应该相信她。她从来都是个撒谎精，连同她手下的人也统统是大骗子。她说这些年莫道一直想杀掉她，所以要带上我去逃命。我转身回宫，我想她与莫道的恩怨与我无关。她却蛮横地挡在我面前，把我带上一辆狭小的马车，命令姬明和另一名仆人护送。
    她扣住我的脉门，亲自押我坐在马车里。马车为了便于远行，造型比较窄小，我与她挨挤着，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闭上眼睛，这股味道愈发浓烈，似乎充斥了整个车厢。以后很多年类似的血腥味都萦绕在我鼻端，这时候我想的却是莫道是否能发现我的失踪，然后带人迅速地追来，阻止住安澜。
    马车行出很久后，安澜放松警惕，兴致勃**来。
    “冶雪，你有无深爱的人？”
    我望着前方随马车抖动的车帘。马车颠簸，加上她身上的血腥味，让我想呕吐。
    她似乎没有知觉，继续说着：“我有个很爱的人，他叫‘司晴’。我们现在就是去投奔他。”
    我叫了停车。我们已经远远离开洛阳城，在一片树林的小径上。我到一棵树木旁，弯腰呕吐。安澜拿着手绢和水袋在旁边侍立，焦急不安。
    然后我们被莫道带人包围住。莫道坐在高头大马上，腰间佩带他的鸳鸯剑，带来至少三十个全副武装的青衣蒙面男子。安澜这方只有她、姬明和一个赶车的仆人。
    安澜拔出饮冰剑。饮冰剑也很美，通体雪白无暇，唯有她能配得上。我用手绢擦擦嘴，瞅准机会向莫道逃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
    我奔到莫道身边，他把我拉上马。然后我看到安澜。她的饮冰剑掉落在地，两手空张着。又一个青衣蒙面男子上前，用剑从后刺穿她的胸膛，沾着鲜血的剑尖从前胸露出。她注视着我，美丽的眼睛里盛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她随着剑身的抽离扑倒在地上，夕阳确实红如鲜血。
    我连滚带爬下马，跑去抱住安澜。她还没有死，尚且在喘息，痛苦地紧闭眼睛，抓住我宽大的衣袖。
    “安澜。”我轻声唤她，恐怕惊碎了她的生命，“安澜。”
    “你不必为她伤心。”莫道在我身后说，“她早就该死。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最应该做的是在天下混乱、王朝倾覆之前把祸患消灭在萌芽中。父皇对你太仁慈了。”
    他要杀安澜有现成的理由，安澜有可能乱掉莫氏的天下。只是他还要拿安澜做诱饵，来引出她手下的人。他把安澜秘密带到宫中，叫人给她医治。安澜背上还有一道新近的刀伤，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开的，它被马车的颠簸挣裂了一些。
    我在安澜的床榻前跪下，贴近她的脸，为她救治的神医不许人触碰她。她发着高烧，脸颊滚烫，气息好微弱，像蚕吐出的丝线，越扯越细，越扯越轻，似乎将要断开。
    她是我的妹妹，天生机敏，聪慧非凡，也是我其实最爱的安澜。她的生命力顽强而固执，但是莫道决心要她性命。
    “帝姬。”宝姑姑把手按在我的肩上，她是父皇的奶姐妹，现在为莫道做事，负责照料安澜，“已经两天了，请您回寝宫歇息，这里由我来料理。”
    我离开安澜，问她：“莫道在他的寝宫吗？”
    “是。”她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回答，并谨慎地出言提醒我，“您不应该直呼皇上的名讳。”
    我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找莫道。他的寝宫外两边站立四位宫娥，我向寝宫雕花的木门走去，她们拦住我。
    “放她进来。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莫道在里面说。
    我推开木门走进去，外室空无一人，只有柔和的烛火静静燃烧。我掀开内外两室之间明黄的绸缎隔帘，莫道坐在他华丽气派的龙床上，身上盖着丝绸软被，注视着手中所持的一尺见方装裱成框的画像。
    画上的人是我的母后应天。她立在花朵凋敝的梨树下，手持一卷薄薄的书，安静地望着远方。画像原先藏在父皇手中，现在终于让莫道得到。
    莫道深爱的人是应天，从小仅有我一人知道。他不爱我，也不会放过安澜。他自幼有隐疾，按时间算应该刚刚发作过，身体虚弱，脸上略为少些血色。若是我现在想杀他，那是易如反掌。
    “我求你放过安澜。”我说。
    “你若为这等事情而来，便可以回去了。”他一眼也不看我，“安澜手下其实颇有能人，应该已经潜入宫中，你当心一些，不要再让他们捉去。”
    “被他们捉去也比困在你手里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