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天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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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萦绕着阵阵药香,刺骨的寒冷仍然遍及全身,身体内部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每动弹一下就如被巨石碾压,疼痛感通过神经汇集于大脑,令他处于清醒和昏迷的交界点,他只感觉额上冷汗一颗颗直冒着。
由手指的触感,发现身下垫着的是一张貂皮毛毯。唐龙细想,应该是百草堂后院的哪间空置出来的房屋。尽管屋内的火炉烧得正旺,盖着自己的毯子十分厚重,但丝毫不能带给他一点温暖,唐龙打着寒噤一下连着一下。脑子如同被黑雾笼罩,恐怕将再次昏迷,他紧咬着牙齿,听着房内的声音。
或许房间够大,被纱帘隔成了大概有三个小间,自己躺着的地方应该是进屋的右边的榻上。左边小间中,药壶估计还被放在炉子上温着,木柴的声音噼啪直响,靴子踏着毛皮地毯的声音持续不断。
正在猜测是谁在走动,突然自己的身上的厚毯好像被掀开了一小角,寒风从小角钻入,令他不适应地皱了皱眉。自己的左手腕被人慢慢移了出来,随后腕部就被人轻捏着试探着脉搏。手指的按压持续了很久仍未移开,但明显能感觉到的是手指按压的动作是越来越缓慢,带着些微颤抖。
此时正厅猛然传来一声茶杯砸向木桌上的声音,随后就是带着火气的一句话,喝道:“徐启瑞!你他娘的把了这么久的脉了,快说少爷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听这如炸雷般的声音,应该就是百草堂总掌柜魏宏昌。
尽管魏宏昌话里有关切之意,但大多却是表现给一旁的罗冰看的,七十二地煞教主最疼的义子,受任务到百草堂视察,还未过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而且还发生在自家的地盘上,若是风寒这些小病还好,但如果是中毒,那他自己也绝对干系难逃,想到这,魏宏昌只觉后背起了层层冷汗。
徐启瑞坐在唐龙躺着的塌旁瞪他一眼,却不答话,收了手,把唐龙手腕放回毯子内,又伸手去感他额头温度。唐龙额头被徐启瑞一触,猛地瑟缩了一下,双手捏握成拳,指甲深陷掌中肉内,不让自己再打寒颤。
罗冰紧皱眉头,黑着张脸坐在桌边,左手放在桌上,握成拳状。右手拿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然后又再从壶中倒出茶汤。半壶茶下肚,浑然不知茶水早已冰凉。
数位掌柜全都在屋内,一刻不停地在屋中转着,地毯上的毛都被踩得和毯子紧贴在一起。见徐启瑞起身,忙停下脚步,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徐启瑞略低头看着地上的毛皮毯,咬了咬牙后,口中轻道:“脉象紊乱,查不出是什么病,”当说完查不出之后,眼微微一抬看了坐着的罗冰一眼,罗冰仍然正襟危坐只是右手的杯子停在唇边没有动作。徐启瑞微皱了眉头又松开道:“刚才苦铮说刚才那两个是东林二老,而我正好了解到有一种毒的中毒症状和这个相似……”声音越来越低,但听到中毒两字,所有掌柜心中都咯噔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罗冰抬右手将杯中的剩余冷茶喝完,轻吐出一口气,没有丝毫感情起伏地说道:“五更寒。”
罗冰向来很少沉默,一旦沉默下来,心中的怒气之大不言而喻。
魏宏昌眼皮一跳,起身向罗冰抱拳道:“总管说笑吧……五更寒这东西几十年前就没了。”
罗冰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齿,皱眉闭眼道:“五更寒,性寒,剧毒,凡中毒者,寒冷异常,且伴随骨头如被切磋琢磨钻心之痛,通常这些人手心有黑团一枚。中毒的人并非中毒之后立即死亡,而是五十日后毒攻入心而死,因为每十日毒性加强,手中黑团浅一倍,就如五更夜深一般,因此唤得五更寒。当手中黑团消失的时候,人的大限也便到了。”
魏宏昌顿时回想起刚才看到唐龙右手掌心上的黑团,心中一紧,急切地说道:“可是五更寒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没了吗?而且少爷不曾沾染那东西,那东西是黑色的,谁看到了会去碰它啊?”
罗冰顿时敲桌怒道:“三十六天罡里的那人和她弟弟最擅长研制毒药!”
魏宏昌惊呼一声:“总管说的可是凌夕?!”
罗冰并未理他,仍然黑着张脸道:“那两个老的手全是黑的!如果在手上各沾满可以配置出五更寒的药,两种药相混合怎么可能不会成五更寒!”
众掌柜见罗冰移开手后,桌子上赫然出现的一个凹凼,心中顿时都一凛。
过了一会,唐龙感觉冷意渐渐散去,手臂微微屈肘发现疼痛感已去仅仅还剩下一些酸胀的感觉,脑内变得清晰,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将捏得出血的拳头松开。
一听唐龙那里发出声响,所有人几乎同时围了上去。唐龙不声不响,抽出右手仔细地盯着手上黑团,最终叹气道:“冰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更寒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发作的时间没有定制。”
罗冰嘴唇翕合微动,最终在榻前笑道:“什么五更寒?少爷,你忘了?刚才你受了风寒又倒在雪地里,幸亏阿铮发现得早把你背了回来,仅仅只是四肢冻伤,但也难免活动起来困难,待会喝了药就会好些了。”说着看了看身后一名分号掌柜的正在把炉子上的药倒入碗里,然后放入黑漆木盘内端来。罗冰接过碗后,双手递到唐龙面前:“少爷别瞎想,先喝药,这风寒药一早就给你温着了。”
唐龙被慢慢地扶了起来,他盯着碗看了一会,突然猛地抬手扇将过去,药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汤洒满了一地。罗冰见状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碗碎片,唐龙胸口微微起伏,抬眼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冰叔,这毒能不能解?!”又咬了咬牙道:“我只要实话。”
罗冰听后,咬了咬下嘴唇,说道:“不清楚。”
唐龙一手撑着塌,终于微微一哂,扯着嘴角说道:“他奶奶的,居然着了三十六天罡的道……”
罗冰吃惊地看着刚刚才骂出话的唐龙,嘴微张,却并没有说话。屋内弥漫着药汤的刺鼻味道,火炉里的木柴仍然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天渐渐暗下来,只有天边一块火红的云彩正在燃烧着,鸟叫时断时续,整个院子里静的连鸟翅膀的扑腾声都能听见。
突然房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魏宏昌正在气头上,恨恨地走过去把门打开,开门就扯开嗓门吼道:“你他妈的做什么!”
穿淡蓝色长棉袍的伙计见掌柜的发大火,站在门外的廊上哆嗦着半天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一个褐色布块抱着的东西举到魏宏昌面前,许久后才说道:“刚……刚才,那个中午治好病的老头来了,托我带……带……给唐二爷”
魏宏昌一听,眼皮猛跳,跟着到门口的就是罗冰一干人等,魏宏昌抓着伙计的衣襟就吼道:“人在哪!快说!”
魏宏昌年轻时本就是跟着教主做人头买卖生意,自然力道大得惊人,只是后来教主体谅年老,尽管医术不及徐启瑞等分号掌柜,但仍然被送到百草堂当个总掌柜养老。
魏宏昌本就生得高大,所以那伙计被他提着衣领,竟是踮着脚尖一动不动。
罗冰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轻嗤一声,抬手就拿过伙计手上的包袱,随后转身走进屋内,头也不回地道:“要打外面去打,别雷声大雨点小的。”
刚走进屋内几步,忽然想起二少中毒恐怕自己也要担一半的责任,如今却还骂一个掌柜的,心里一沉,略低头轻叹一口气,转头对魏宏昌道:“魏掌柜的,快到掌灯时间了,现在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和其他掌柜的各自先回去吧。”末了,沉思一会又对站在门口一帮面色惨白的掌柜,拱手道:“徐启瑞掌柜的请留下,其他各位请回吧,至于教主吩咐的视察各个商社的事情,我们找时间再谈具体事宜。”
魏宏昌眉间一抖,暗自揣测许是总管有意让所有掌柜回去,以安他们的心,轻呼出一口气,忙松了伙计衣襟上的手,惶惶抱拳道:“总管,若是有什么事情请吩咐这些小子唤我来。”
罗冰轻闭眼点了点头。
所有掌柜的或许都和魏宏昌想得一致,原先紧张的神情略微松了一些,整理好自己黑色绣暗纹的长马褂的袖边,便一齐对罗冰作揖以示告别。
罗冰挥了挥手势示意他们都出去,见徐启瑞站在一旁就吩咐道:“徐掌柜替我送送。”又做个手势让他们把门带上。
唐龙去了白狐皮的披风,只穿了一件白色绣暗纹的棉袍,他辫子散散地披在脑后,盘腿坐在榻上闭目,气运周天,驱逐体内剩余寒气,渐渐,他脸上的惨白慢慢散去。耳内听见罗冰进入正厅的声响,睁眼去看,正看见他把包袱放在正厅圆木漆桌上,随后朝自己这间小厅走来。
罗冰恭敬地站在珠子串成的帘幕外,欠身道:“少爷,三十六天罡的东林老送来个包袱,需要现在打开吗?”
唐龙淡淡一笑,道:“莫不是送诊金来了?现在不论什么帮派,都会直接或者间接做生意赚钱为帮派发展下去作支撑,天罡下面商社多,赚的钱自然也不少,打开吧,我倒要看看包袱里面装的是金子还是银子。”
罗冰点头领命,走至桌前准备去解开包袱上面的结,指尖刚碰上包袱,唐龙立马道:“冰叔,你把包袱拿来我解吧。”
罗冰忙急切叫了一句:“少爷。”
唐龙摇头微微笑道:“刚才东林的叫我们诊病的时候,叫我可是一口一个掌柜的,这钱不是掌柜的来收,难道还叫你这个治病的先生总管来收?”
罗冰知道尽管他话语里全是打趣,但他更担心的却是万一包袱内有毒,使自己也身染剧毒便是不好。心下一紧,仍然没有动作,只是再次叫了一声:“少爷……”
唐龙终于收起了一副笑脸,板着面孔看着他说道:“罗总管,包袱由我打开。”
罗冰狠狠地咬牙,拿着包袱就进了唐龙所在的小厅,把褐色的包袱放在了他的榻上。
唐龙皱了皱眉头,盘腿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包袱,抬手迅速地解开了外面的布块。里面赫然装的是一个纹着金色云边的小匣,匣子虽然没有过于多的纹饰,但单凭云边的形状和镶嵌的位置让人看了就舒适无比。
罗冰站在塌旁,见唐龙面色无碍,暗自松了一口气。
匣子小巧精美,唐龙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打开匣子。刚触到锁口,如狼一般的眼睛就忙看向屋顶上的瓦片。罗冰见唐龙这般动作,上步就问道:“怎么了?”
唐龙毫不变色,指指屋顶上,淡淡说道:“有人。”
唐龙的武功是教主亲自所教,罗冰的武功自然不如他,但一听有人,也忙掀开外衣,抽出深褐色腰带上系着的短刀,严阵以待。
只听见一阵尖锐的嬉笑声,刺着耳膜十分不舒服,笑声中夹着苍老的话语:“七十二地煞的唐龙真不愧受教主所青睐,居然有胆子打开包袱。甚好,甚好!”唐龙皱了皱眉,俯身便捡了刚才打碎的药碗碎片反手朝屋顶射去,碎片如箭般发出破风的声音,射破瓦片,就听得像是布料扑哧像撕裂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屋顶上的人虽然躲了过去,但是却还是被擦破了衣角。
果然,当唐龙抬头看着屋顶一小方黑色天空辍着几颗天星时,屋顶上的人便大骂道:“唐龙小儿,老夫说你胆量十足,你却趁机偷袭,你还守不守江湖规矩!”这个自称老夫的就是今日中午装病的东林二老之一,也不知另外那位来没来。
唐龙并未被怒喝所慑住,提声反骂道:“你个糟老头,设计下毒,你还守不守江湖规矩!”
此话一出,憋得屋顶上那位半天没得声响,倒是一个略微清脆的女声道:“嘿嘿,老头子你自用银针做出气血淤积的假象,我就说这个计谋太狠了,你还不信,看吧,被骂成糟老头子了吧。”
唐龙微眯着眼睛看向屋顶一方天空,心里乐得十足,没想到自己身价也算不错,天罡的地字号头领来过,连东林二老也被天罡的教主吩咐来了。
老头轻呸一声,沉声说道:“唐少爷,我家教主亲手配制的五更寒的滋味想必你也尝过了……”
话还未说完,唐龙就已经点头道:“味道不错。”
这话又引得屋顶上的两人沉默了半天。终于那位女妇略带讽刺地说道:“唐少爷说得对,味道是不错,不过五日之后死的味道更不错。”
罗冰一听五日这个时间,忙举刀朝上喝道:“上面的,把话说清楚点!什么叫五日之后死的味道不错!?”
女妇道:“还说什么清楚不清楚,五日就是五日啊。”
罗冰咬牙:“五更寒不是五十日之后毙命吗?!”
“谁说的要五十日之后才能毙命的?”女妇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对了,是凌教主把方子改了一下,听说是动了真气才五日后毙命。”
罗冰心中一惊,按捺住怒气,问道:“不动真气如何?!”
女妇嘿嘿笑道:“若是不动真气,那活的时间可就长了……”
话未完,老头直接接话道:“一月。”
罗冰且怒且恨道:“天罡地煞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家教主就不怕七十二地煞来犯吗?!”
“哟!”女妇像是听到个笑话一般,笑着说道:“就是怕你家教主不来犯,我家教主可是等着你们教主亲自前来呢!”说完,又换回平常的语调说道:“唐少爷,动了真气五日就可毙命,我家教主说了,请你去三十六天罡一坐,兴许能解了你的五更寒。”
唐龙眼里尽是轻蔑,说道:“天罡里那个地字号的头领没跟你们说吗?我没时间去。”
老头闷哼一声道:“话我们是带到了,去不去由你,但是老夫奉劝你一句,不想死就今晚随我们去三十六天罡。”
唐龙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问道:“二位看我像是怕死的人吗?”
女妇恐怕还想再劝,刚从嘴里发出一个音,就没了声响,或许是被老头拉住了,只好丢下话:“唐少爷,我家教主好心请你,你却不去,小心毒攻入心,到时候想去也去不得了!”
唐龙懒洋洋地拱手道:“从来没打算去。”许久,上边传来衣袂翻飞之声,想必两人已经走了。唐龙暗松一口气,幸好这两人只是代为传话,并没有出手,看了一眼面色发红的罗冰。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匣子。
罗冰收了刀,眼睛猛地瞪了一会地毯,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咒骂什么,又狠狠地摇了摇头,很快面容就恢复了平静。
唐龙坐在榻上,一手扶着匣子,一手打开了匣子,只见漆木匣子里面,只装了两件东西:一把银质长命锁,一封牛皮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