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对付你，足矣。那个，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伊笑天低而清冷的语声，在静谧的空间轻轻散逸，泛起一圈一圈的幽雅涟漪，接着嫣然回他一笑。
    “皇上，诸位，伊笑天亦告姬得承指鹿为马诬我清白事。”
    “……姬得承怀阴诡窥测之心，施雷霆杀戮之行，借圣寿，谋悖逆，闯禁宫，乱京城，与边军统领梁云舟，长缨卫统领韩稼琦，定计于暗室，谋反于皇宫，以刺君上……元凶奸佞未就三木，反嚣嚣诬蔑，倒持是非，天日昭昭，当见六月飞雪，长空朗朗，何有泣血之冤？今顿首丹陛，希以圣明之志，惩奸除凶，还我清白耳！”
    她语气铿锵如刀击石，句句都似要溅出悲愤的火花，而几乎伴随着第一句话出口，肃静的金殿之上，便又轰的一声炸了。
    她她她她不是……那什么什么吗……
    上百双眼睛再次聚焦，目光所罩之伊笑天身姿婉娈姣好，优美颈项，双臂修长如精致玉竹，到了腰间是一处惊人的收束，流畅而美好，而再往下，便是倒放琵琶一般的动人弧线，一起一伏，皆是造物所钟，一张脸虽不是极品佳人，也算得上清丽楚楚，眉眼灵动……的女子？
    ……那个，无风不起浪，空穴怎来风……
    ……那个，长得不怎么样也做不了小倌嘛，三个月前蜚声京城的某小倌不就是冰肌雪肤，吹弹可破，眉目如画，难描难叙，气质纯美，如同芙渠出碧水，无须雕饰便已丽质天成……
    ……那个，她要带净儿公主逍遥天涯啊，会仅仅是因为女儿家性情相投姐妹情深？谁不知道洛王是吟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那什么什么关系，她会白痴到异想天开要把几成水火的两个人都收了？……
    ……可是，那个，她语气，她话语……
    “臣伊城（伊火莲）请皇上为臣女（臣妹）伊笑天主持公道！”
    伊城、伊火莲齐齐跨出，铿然一跪。伊笑天先前能为他们豁出一生荣华幸福慨然作鼓，他们何以不能与之同生死共命运？她是女子也好，小倌也罢，在他们心里，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认定她了！
    唔，好爹，好哥哥……
    伊笑天吸吸鼻子，轻轻把头靠在郜凌彬身上，一边感动，一边腹诽：郜王爷很体贴，给咱找了个温情暖暖的家啊，郜王爷很奸诈，给咱织了张温情暖暖的网，想锁住咱回归的脚步啊……
    座上郜皇帝皱拢双眉，冷着脸沉思半晌，道：“姬得承，你有何凭据？”
    坦然仰首，姬得承桀骜地道：“本将自有证人，只怕皇帝你不敢传上殿来！”
    郜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
    甫一起兵便等候在北门，准备在最后关头给姬得承拿来堵塞天下悠悠之口，将谋反叛逆扭转为赤胆壮举挺身为国，此刻被内侍一一引入的，象姑馆男老鸨一名，小倌美人几个，自称享受过伊小倌接待之浮华子弟一打。
    这些人等，何曾见过这等国家核心之地，煌煌威严的明瓦金殿，上临无上尊贵的天子，身周俱是远远遇见便要远避的贵人的场合？更别提还要在这样层檐历历，金龙飞舞，看一眼就要昏倒的地方临帝王垂询，举证王妃之罪……一个个连呼吸死命憋了，扒着地上青玉云母砖砖缝，瞅着前面跪着的人的脚跟不敢抬头。
    一个个轮流说了，虽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总算是说完了。
    老鸨……卖身契……同行……客人……
    众口一词，铁证如山。
    众人心中复杂难言，目光神光变幻地瞄伊笑天，瞄见她至此刻还不肯松开分毫的八爪鱼样子，齐齐憎恶并幸灾乐祸，再无比怜悯地、不忍地、可惜地、叹惋地目光投向郜凌彬，想洛王这天神般的人物……唉，算是给带累毁了……
    众目睽睽中，伊笑天眼神散淡却凌厉，“那么，抬起头来，将你们所证之人指出来。”
    郜凌彬脸色沉静微带惆怅，伤心欲绝（众人以为是这样）地道：“一定要这样吗？”
    “是。”伊笑天答得果绝。
    “好吧，随你……”
    郜凌彬的眼色，一分分地冷下去，却是向着姬得承，冷的力度，几乎要将姬得承直接化为冰雕，就连堂皇金殿也似在他冷冷的眼色里，倏忽而成万古不见天日的深渊冰泉。
    冷，众人只觉五脏六腑都给冻住了。
    伊笑天眉睫乱飞，唔，冷酷王爷真不是盖的……
    “假若，本王的王妃确是诸证人口中之伊小倌，本王自必与之携手黄泉，假若不是，那么，幕后兴风作浪之人，本王也必让他不虚此生。”郜王爷淡淡道，这一刻，扫过地上证人的目光，冷如冰剑，刺人肌骨，“你们，可要看清了——”
    姬得承接道：“洛王殿下之言极是，驾前欺君罪可是不轻，你们都看得仔细些啊——”
    证人半死不活地颤微微抬头，在伊笑天若无其事、浅浅笑着的清丽容色上瞄了又瞄，双手将眼睛揉了又揉擦了又擦，相互交流着惊疑不定的神色，把着衣袖攥了又攥，低低咽咽地私语了又私语，却是谁也不敢先开口。
    郜凌彬语带睥睨：“怎么样？”
    姬得承怒声恶气：“快说——”
    证人们匍匐于地，蚊子似的嗫嚅：“不……不太像……”
    伊笑天微微蹙眉，撇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不太像是什么意思，愚弄皇上吗？”
    证人们磕头如捣蒜：“……不是……”
    “什么？！”姬得承叫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
    郜凌彬冷道：“怎么，你想诱供不成？”
    “哼，谁知道是不是你暗中收买了他们！”姬得承针锋相对。
    郜凌彬轻笑，问前去引人的内侍：“你们自何处提来的证人？”
    “皇城北门外。”
    “彼处还有什么人？”
    “有姬家几个武士奉命保护这些证人。”
    “姬家武士一路上可曾随行到此？”
    “是。”
    “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人或者事？”
    “没有。”
    郜凌彬沉默下来，不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姬得承找来的证人，好端端地给姬家死士保护在北门宫城脚下，姬得承咄咄叫嚣着要他们上殿，一路上姬家武士随行，并没有他人接触过他们，“收买”云云从何说起？
    “滚！”姬得承悻悻狼吼了一声。
    证人们正要唯唯退场，伊笑天却忽地哼笑：“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