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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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奇特的城市。来往于这个城市的两个区之间,可以选择的交通工具是长途汽车和火车。沿途你可以看到大片绿色的沼泽和沼泽中令人惊奇的巨大机械设备。
城中大部分的住宅区都长成同一个样子,肉红色的墙体,墙的侧面刷着统一的楼号。这些楼房之间是茂盛的丁香丛、永远只有两层楼高的病恹恹的杨树和孔雀草这样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年生小花,这些花被一簇一簇东倒西歪地放在花坛里,底下是从远处运来的优质土壤,每年秋天都有一群园丁把它们的尸体从土里挖出来,春天再换上替代品。
在这些住宅区中一栋普普通通的楼房的一单元,一直以来其他的住户都没有见过三层左门的住户。虽然同样也在外面装了防盗门,但其他的住户从来没有看到或听到有人进出这扇门过。门口也不像其他的门口那样经常会有成袋的垃圾放在外面,冬天的时候也不见这家储存白菜,甚至从来都不见门里有什么动静。因此人们认定二层左门的主人肯定在别的地方有了住处而不打算回来了。
房子是从前单位统一分配的(这座城市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大单位),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套房子是被分给了谁。又因此,每次二层右门的中年妇女看到自己家对面那扇门时,都在幻想那套房子是自己的,因为对门比自己家多了一扇朝东的窗户。虽然一扇窗户算不了什么,(而且多一扇窗户的话就要多挂一副窗帘,中年女人想),但是多得到一些东西感觉就是会更好。
想到窗帘,自己有没有看到过那家挂的窗帘呢?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自己有没有透过窗户看到过那家里面的东西呢(她有这种爱好)?好像看到过又好像没看到过。
元宵节的这天晚上,中年妇女拉着一直吵着要放鞭炮的孩子从灯会回来,走上三楼的楼梯时,她的脚停在了倒数第三级台阶上。
对门的门口站了两个人。是一个头发看起来很久都没有理过,一道长长的伤疤斜穿过整张脸的男人和一个头发很长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门边,那个男的很用力地拍着门。
虽然很想提醒他们那户没人住,但是她害怕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尤其是那个脸上有伤疤的男的。根据她的生活经验,脸上会有这种伤疤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很有可能是黑社会什么的。于是她尽可能在不惊动那两个人的情况下飞快地找到钥匙开了门,把孩子拽进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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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潇和天衍站在一扇防盗门前研究着这扇门,或者说正在看着这扇门干瞪眼。
楼梯上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男孩。天衍试着敲了敲门,没有理会他们。天潇很怀疑地看着他。那个中年妇女开始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很快打开对面的门钻了进去。
“你认为他会走过来给你开门吗……”天潇感到很不可思议地说。“如果他想让咱们进去的话,直接把空间封印暂时停止就行了。”
“封印只是他的习惯吧。反倒是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天衍说。
“因为我有不好的预感。”天潇回答,“你看今晚的月亮特别亮。”
“你怕他变成和他的小宠物一样吗?”
“这并不好笑,衍。”天潇的表情很凝重。
“那用暴力把门打开吧,比如说制造一场地震什么的?”
“那样的话,就算别的地方都塌了,这房子也会完好无损吧。玄明一定给这房子做了很多隔离措施。”
“是啊,他不喜欢被干预。那我们来这个地方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一声巨响,整扇防盗门冲出了门框,变成地上的一堆废铜烂铁,还有一些不明填充物燃烧着。
天衍看了天潇一眼,转头冲进了焦黑的门洞,天潇面对从门洞里喷出的热浪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衍,潇。”
室内的景象虽然尚在猜测范围之内,但仍让天衍和天潇感到十分震惊。
天玄明侧对他们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墨镜被扔到一边,眼中发出的光像射灯一样在充满灰尘空气中形成两道光柱,斜斜地打在地上。以他站的位置为原点沿着地板延和墙壁伸出一条条发着明亮白光的线条,延伸的中途像树一样伸出许多粗细不同的分支,几乎布满了整个地板和墙面,随着分支的变多线条也逐渐变细直至消失。
另外的光源来自于一束在空间中呈现出树形的光,样子就好像一丛自根部连在一起静止的闪电。它的分支全都指向房间中的一个暗影——一个静立的小女孩。
“玄明。”惊讶过后天潇试探地叫了一句。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好像都被固定住了一样,除了刚进来的两个人。
“你把我关起来吧,潇。”天玄明低声说:“衍,你把这孩子带走。”
“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有能力把你关起来的,玄明。现在外面已经有人来了,你把空间封印停掉,我们回去再说。”天潇说。与此同时天衍穿过那些光线把小女孩拉了出来。小女孩丝毫没有反抗,像一个没有生气的鬼魂。他们脱离那些光线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光线骤然变亮后消失了。天玄明从地上捡起墨镜重新戴上,房间中变得一片黑暗,除了淡淡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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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的中年妇女刚进屋没多久,就听到门外一声巨响,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是有人在楼道里放了爆竹,但整个屋子一下子变黑了。等她打开门看是怎么回事时,外面已经有了几个围观的人,都是住在楼上和楼下的人,他们围着一团变形燃烧着的东西发表着议论,再看对面的门已经没有了,门洞周围墙壁也变成了黑色。于是她明白了地上的东西曾经就是这家的门。
“这家怎么了?大过年的把自己家门炸了?”
“是不是防盗门质量不好啊?”
“这得多少爆竹能把整扇门崩下来啊?”
“我看屋里好像还有光呢,里面有肯定有什么东西。”穿过玄关,果然可以看见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发出光来。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里面会不会有人受伤啊?”
对了,刚才门口还站着两个人呢,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现在又去哪了。中年妇女这时想。
“千万别进去,要是里面又有东西炸了怎么办?屋内又是进去了命就得赔上!”
这时,发出光的房间里面又是轰隆一声。外面的人感觉耳膜都要震破了。这时,才有一个人喊道:“报警!赶紧报警!”
从腊月二十三到元宵节,警察局、消防队和急诊室都特别忙。原因大家也都知道。警察终于来了的时候整个楼道里既黑又静。但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拿着灭火器向里面喷了一阵之后小心翼翼地进入侦查。由于没有了电视看,越来越多的人站在楼道里七嘴八舌起来。但是警察什么也没找到。里面没有人,没有没烧毁的家具,没有炸药也没有灰烬。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空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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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以后。方远志待在校长的办公室里。
“你怎么看?”校长把一份几天前的报纸递给他。上面写着“炼油厂6-22号楼空房爆炸,未见人员伤亡”。
方远志浏览了一遍那篇报道,什么也没说就把报纸还给了校长,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这就是他们,那些非人类,做这种事。”校长说。
距离天池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其间倒是没再有什么事发生。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每天为学校的日程作安排,给人开会,跟叶芳泽打招呼,跟叶芳泽和叶雨一起在学校食堂吃饭,以及对叶雨进行关怀。而且现在叶雨也不像从前那样让人担心了,她不再躲着校长,也不再说“某人很可怕”之类的话。现在校长经常亲自关心叶雨,周末的时候校长的儿子许愿(一个比方远志大几岁的年轻男人,在厂里工作)经常会带叶雨出去玩,给他制造了与叶芳泽独处的机会。
一年多以前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因为失去了叶雨而难过着。虽然他安慰自己说,自己必须那么做,但他就是难受。这一切都给他不好的感觉。后来他的胸口就开始疼。这种疼痛又把他带回了成为校长助理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就经历了同样的疼痛。校长让他把一份文件送到一个地方,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或者听说过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份文件里面就是他自己的档案,里面甚至记录了他在临时测验中蒙对了所有的选择题和小时候幸运地躲过村里大黄狗追赶的事。
他也没有注意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当时他认为是个小公司之类的,虽然没看到招牌。他把文件交给了前台接待员,接待员简单地看了看之后,就对他说他可以走了。但是他转身还没有跨出一步,周围就升起了围墙。头顶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说:“这是为你准备的测试,通过测试后你将成为组织的一员。”
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他看了下周围,现在这里是一条死胡同,他只能往一个方向走。走路倒是没有什么难的,但没走多远他就看到前面有一扇门,门上是一个六位数的密码盘,还贴着一张纸条和一支笔,纸条上写着一道高等数学题。当他走到门前时,身后又升起了一面墙,把他堵在这个大概一米见方的地方。数学并不是他的强项,但他还是画了一些时间解了出来,在他把结果给估算出符合密码锁的位数然后把密码锁转到相应数字时,他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意识到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的空气正在被抽走。接下来还是一样,每当他走过一扇门时前面都是另一扇门,上面是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前一扇门都会立刻自动关上,留给他的总是一平方米的空间和逐渐减少的空气。
到达不知道是第十五还是二十道门时,他一下子愣住了。面前的这扇门上没有题目!难道是需要综合前面的问题来解决吗?但是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而且由于长时间的缺氧和用脑,现在他的头很疼。他觉得自己今天或许会被莫名其妙地弄死在这里。想起前面所有的问题并且找出它们的联系看来是不可能的了,方远志决定随便拨一些数字试试,总比坐着等死好。六位数的密码,如果把每一个组合都试一遍的话需要……
咔。门竟然打开了,而他只是随便拨了一些看起来顺眼的数字然后试着转了门把手。但他突然又想,可能这个门上的密码锁只是一个摆设,无论把密码盘转到什么位置门都会开……一番胡思乱想之后他注意到了门后的东西:一个和之前的房间(如果那算房间的话)差不多的地方,中间放着一把看起来还算舒服的椅子。
电子合成音又响了:“你已经通过了测试,请坐吧。坐下就代表同意与组织签订协议。”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
看来这是在威胁了。虽然不知道所谓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他似乎没有选择。他坐下的一瞬间灯突然灭了,一片黑暗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腰部和肩膀都被很宽的布带一样的东西固定起来,随后一根针插入他的血管。之后是很长的电子合成音的叙述,内容大概是组织的名字叫“射日”,组织由人类中的超能力者组成,组织的活动是打击对人类生活造成危害的“非人”,为人类谋福利什么什么的。最后还还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是否决定加入组织。
我都被你们这样了,难道还能选择不加入么,方远志想。随后就是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后来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醒的时候是在自己住的地方的第二天中午。和他同住一套房子的老师回老家去了,现在只有他自己。他来来回回地检查了自己好几遍,只发现在左边锁骨下面多了一个文身,只要穿普通的衣服都可以遮住,其他的地方似乎并没有变化。他对昨天的记忆很模糊,后来就渐渐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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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他沉浸在失落情绪中是突如其来的胸口疼痛又把他的思绪带回了那一天。他趴在桌子上一手垫着头一手捂住胸口。同那天一样他失去了意识。他醒来是在清早,但是办公室的灯已经被关上了,他很奇怪关灯的人竟然没把他叫醒。
只过了一会儿校长就进来了。“远志啊,今天你来的这么早。”
“校长。”方远志虚弱地回答,“小雨不喜欢我了。”
“没事儿,小孩子嘛,总免不了发点儿小脾气,闹两天过去就好了。”
后来真像校长说的那样,叶雨好了,而且和所有人都好起来。但是方远志却不怎么好,虽然他不再对叶雨感到愧疚,但被迫加入“射日”那天的经历却一次一次地在梦中袭击他。不得已他去了医院并且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这给他带来了一种什么也不想(就像从前的他那样大脑里什么都不装)的恍惚的快乐感。一年多以来,他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这种状态,而且他觉得叶雨也喜欢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