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昶收到赈济的物资，由于这次朝廷留了心眼，是由专员前去发放的，各地的官员没法层层克扣，因此大部分赈济物资都发放到了灾民手中。
    各地感恩戴德簇拥着高喊女王陛下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阿昶混在人群中，面无表情。
    这些底层的人哪，只要给点实惠就当你是伟大的真主了。
    有总比没有好，这些布匹价值不菲，可以令那些即将面临死亡的人安全度过眼下的危机。【注：古代不仅银两可以当钱用，布匹也能直接作为钱流通。】
    不过大灾之后便有大疫，这是千百年来人们总结出的道理。洪水退去之后，村子里爆发了严重的瘟疫，很多人得到的赈济款用来看病，这场瘟疫夹杂着很多其他的疾病，病非常难治，用药也比较名贵。虽然很多人的病治好了，但是却又一次面临着死亡的危机。
    瘟疫退去之后就是严重的饥荒。
    阿昶一家暂住在侧畔姬原先留下的房子里。四娘得了瘟疫，看病耗去不少钱，但总算过得去，不过这个时候，发生了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四娘连续几天上吐下泻，私密之处又有崩漏的症状。找到大夫来看过之后，症状缓解，但是那大夫却摇了摇头，对阿昶一家说，她身体很虚，这次瘟疫耗去她太多的气力。如今我用好药给她补回来，但是她崩漏之症非常杂，夹了好几种病，怪我实在治不好。那孩子本来骨盆就小，极难生育，如今崩漏症雪上加霜，恐怕这辈子不能生育了。
    这对于渔人高大祖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
    岳母哭着问大夫有什么别的办法，大夫摇摇头，只是叹气。
    因为这一场大病，四娘彻底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阿昶虽说并不介意，但是对于传统观念深入骨髓的四娘一家来说，这几乎是不能接受的。
    “夫君。”四娘哆嗦着嘴唇对阿昶说，“你休了我吧。我这不守妇道的人，再难与你相配。”
    “你别说这样的蠢话。不就是绝育嘛，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女婿真是善良的人。我给你跪下了。”岳母哭得昏天黑地。扑通一声就真跪下了。
    “别这样别这样。人活着就好，子孙是子孙，人是人。”侧畔姬扶起她，“我以前也想过，人活着究竟是干嘛的呢？你说是干嘛的。是为了生孩子活着吗？那生完孩子什么事儿都了了。不是的。人活着自然是为了追求幸福。如果你觉得这么着幸福，也不碍着人家的事情，那就去追求幸福吧。孩子什么的，却是不重要的。”侧畔姬说话的声音抖着，又取了块布巾给她擦擦脸。
    “可惜断了你们家的香火。”高大祖说道。
    “夫君，您务必要纳妾啊。”四娘说道。
    “别这么说。”阿昶擦了擦四娘不觉流出的眼泪，“香火再重要，重不过人的大道，人的分量。传宗接代比起人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今日我把你遗弃了，自己为了香火去娶了别人，那就真不是人。”
    “可是人人都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活着的。”四娘不明白。
    “这才是这个世界最最令人伤心的地方。人人想的不是为了别人的爱，别人的情，别人的恩惠，别人的苦处而努力，不去扶助弱小的人，善待孤苦的人，倒是想着怎么传宗接代，怎么添香火。说起来又是一套孔孟教化，做的却是最不是人的营生，这样的世界才是可悲的。”
    “女婿的道理，我算是明白了。”高大祖叹口气，“亏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学了些歪理，仁者爱人。这世上太多人瞧不起别人，太多的人只是冷冷地与别人相隔，缺了那么多温情。女婿的心思是明的。我晓得了。你真是真正的读书人。”
    “可惜，我已经不读书了。”阿昶低着头。
    “唉，世事弄人啊。”高大祖说着摆了摆手，“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女婿的恩德，我们一家人都记住，日后一定报还。”
    “不必这样说。”阿昶淡淡地说道。
    那个时候的阿昶，是这么善良。他经历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苦难，但他头顶的那一片天空，究竟是那么的蓝。蓝得可以映衬出人的影子。他没有想过未来的路。但是他却抱着一丝信念，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