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朗朗穹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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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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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你这两天好吗?”达瓦在电话里关心道。
“嗯……很好,你阿爸恢复得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一个月应该就可以出院。”
“嗯……那就好……别担心店里,好好照顾你阿爸,钱不够就跟我说。”
“嗯,知道,初初你别担心,老曹都安排好了,真搞不懂他图个什么……啊,不说了,我去给阿爸拿药,说将就着出来给你打个电话。老曹一个人還在病房里呢,他个大老粗,拿了药我得赶紧回去。”
“嗯,快去吧。”挂上电话,苏成初环顾空荡荡的客栈。
虽然希望达瓦能早一些回来,不想自己一个人面对赵九皓,只是也担心阿爸没人照顾,无法说出口。
正兀自郁闷,只见赵九皓从外面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漂亮的妖冶女人。
苏成初一惊一痛,急忙就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尴尬的立在地上与赵九皓对视上。
想说什么说不出,只能瞪着他。
赵九皓无动于衷,冷冷道:“苏老板,你们客栈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苏成初咬着牙,没让火气爆发,压回愤怒,镇定的笑笑:“哦,对不起,刚才在发呆,二位坐,我去倒茶。”
苏成初觉得自己很不可思议,如果在过去,他会让这样的客人立马滚蛋,哪怕毁了一桩生意,也绝对不咽下任何屈辱。
只是现在,他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忍气吞声,似乎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不会再被他的任何挑衅干扰。
好像是一场倔强的战斗一样。
“请喝茶,二位慢聊,有事吩咐,我就在二楼书房。小店寒陋,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苏成初用假意冷漠的笑完全遮盖住自己的愤怒。
赵九皓只是像完全不在意一般与女人调笑着,双眼却盯着苏成初,带着嘲弄与冷酷。
苏成初接触到冰冷阴毒的目光,内心一震,却是完全不表露,强装着镇定,回以那目光同样冰冷的微笑,转身离开二人。
带着面具的脸一定无比丑陋,苏成初想着,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那晚,女人便住在了客栈,赵九皓使唤苏成初替他重开了一间大床双人房,苏成初对他的要求无不遵从。
就像真正的生意人对待客户一样,有条不紊。
又打电话叫来了普布,以三倍工资的条件让他来加班,直到达瓦回客栈。
一切仿佛进入了真正的生意模式。
苏成初紧握双拳:这样很好,也许早该这样。
只是终不能克制内心的酸楚与疼痛。
之后,赵九皓每天都带各种不同款式的女人回来住,他自己则睡到中午方才出门。
苏成初似乎也无所谓,仿佛麻木了一般。
只是每到半夜传来的轻微淫靡的女人呻吟声,麻木的外壳又会被剥离。
他使劲用被子包裹住全身,捂着耳朵,也无法阻止那声音像脑虫一样的钻进他的脑内。
暗自又后悔当时建客栈时,为什么把双人房安排得离自己的房间那么近。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苏成初在院内唤住准备出门的赵九皓:“那个,关于那些女人的事儿。”
“怎么?”赵九皓冷淡道。
“请你注意一下言行,周围的村民已经开始有流言了。虽然你可能无所谓,但是对我的客栈声誉产生了影响。我这还不想改建成风月楼。”
“你的声誉关我什么事儿?”赵九皓冷笑。
“你……我并不管你带多少个女人回来,你每天带一个都无所谓,只是那些女人晚上杀猪一样的叫·床声,已经影响到邻里的的日常生活了,这里是藏区,我只是想请你有点公德心,晚上尽量让她们小声一些。”苏成初一气说道。
赵九皓嘲弄的盯着苏成初:“你是说你晚上听见那些声音睡不着吗?会让你有欲望吗?”
“你……你非要说话那么难听吗?好吧,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只是跟你提个意见而已,你爱听不听,我不在意。”苏成初依然愤怒,却故作镇定平淡的说,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手被拉住,回头就对上赵九皓愤怒的双眼:“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在意?”
苏成初巴不得快些离开,根本不想考虑赵九皓到底要问什么。
用另一只扒开钳着自己的力量,冷冷道:“在意?既然我的感受没被你在意过,那么我现在在意与否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你,我是我,我难受也好怎样也好不都跟你没关系吗?”
深深叹了口气,苏成初继续道:“假如那是你的生活方式,我无权干涉,你大可以继续,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本就毫无关联。”
说完转身离开。
忽听身后赵九皓怒道:“我不同意!”
苏成初全身一震,肩膀已被强势的力量硬掰着回转了过去。
他震惊疑惑的盯着赵九皓愤怒的双眼:“不同意?不同意什么?”
“全部!苏成初,要怎样才能让你愤怒?只有他吗?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你愤怒吗?!”
赵九皓双手紧紧钳着苏成初的肩膀,手指仿佛要陷进去一般。
苏成初只觉两肩疼痛,用手去掰:“放开我,疼!”
“我不放!告诉我,你是不是只会为了他而愤怒!”赵九皓朝苏成初吼道。
“你在说什么?赵九皓!你疯了吗?!”苏成初任自己被赵九皓拼命晃动。
“古恩!你只会为了他而愤怒!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他……。”
“他死了你也只会为了他而愤怒!你不愿离开这个客栈,你每天鼓捣那根破冰镐,你每晚看着那座雪山是在看谁?!”
“我在等谁?”
“你在等他?他已经死了!凭什么一个离开这么多年的人还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
“他已经死了……。”
“你真的是为了他吗?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吗?这些都是你自己在意淫吧?!”赵九皓一口气不停的怒着。
苏成初已经全身瘫软,双眼被泪水占据:“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
他身体最深处那个他小心掩埋维护的地方好像在裂开,裂开,裂开……最后终于破碎。
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却竟然已无法感受。
他双眼无神的看着眼前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突然双手发力狠狠推开赵九皓,悔恨,痛苦悲伤全部一股脑涌上心头,心要坏了。
他泣不成声,抱着头,慢慢蹲了下去,语无伦次:“死了……他死了……他不应该死的……”。
赵九皓惊讶的看着苏成初状态的突然变化,眼前这个人好像突然从高空坠落进深渊一样,却依然看着全身颤抖的苏成初,不带一丝波澜的道:“死了就是死了。”
“死的应该是我。”苏成初低声呢喃。
忽然嗖的站起身来,抓住赵九皓的手,剧烈摇晃:“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如果不是我无聊的固执,他还活着啊,还活着啊!……”。
赵九皓竟然被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突然的动作,吓得惊恐万分,忽然又感到苏成初的双手在无力的滑下。
只见他整个人瘫软,坐到地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埋进腿弯间,浑身发抖。
嘤嘤低啜:“我害死了他……是我……我害死了曾经最爱的人……可我还活着……你之前说的对……我不应该独活……我有罪……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想要赎罪……可是又拿什么赎罪……你又说对了……你总是对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全世界最虚伪的人……赵九皓你说的所有都对了……我只配让人恶心……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我从不愿看见自己的肮脏……赵九皓……恭喜你……你看见了……这就是我的心魔……这就是我的心魔。”
赵九皓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倔强高傲的男人,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一句只为刺激他而出口的恶言,竟然让总是微笑着的他完全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你的心魔会让你万劫不复。“赵九皓想起堪布的话,是自己让这个人万劫不复了,是自己把他推下去的吗?心口绞痛。
看着眼前颤抖的肩膀,赵九皓想把他紧紧拥在怀里。
缓缓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收了回来。
因为一丝罪恶,一个他没说出口的秘密让他退却,然后他转身离开。
忽然又停下回头看着烂泥般的苏成初,冷冷道:“他死没死跟你没关系。生死由天,只要记得,逝者就会活在心里。苏成初,这是你自己说的话吧。”
只留下那个已然崩溃的脆弱灵魂。
赵九皓没有再带女人回来,却也不见苏成初的身影,两个多星期的时光让他觉得世界空白了一样,一无所有。
“我只是为了让他愤怒?可是为什么要让他愤怒,为什么要让他坠入深渊……结果他也只为了那个人……我就不能让他愤怒吗?我为什么想要让他因为我而愤怒?可笑!他活该!”赵九皓看着窗外,想再次冷笑,可怎么也无法压制心口的绞痛。
窗帘紧闭,没有开灯,黑暗中苏成初坐在自己卧室的墙角,自那日起,他便一直这样坐着。
一根接一根的点烟,然后又任由它在自己手里熄灭。
他想古恩。
想到与他一去云游山川的美好时光,想到那次在繁星注视下的第一次结合。
想到之后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想到那次悔痛终生的雪山之行。
想到古恩最后的那个微笑,想到那句:“记住,我爱你。”
然后想到自己快四年的自欺欺人,只有自己一个人能進入自己的世界里。
他一阵哭一阵笑,有时又喃喃自语:“古恩,古恩……”。
只是到后来,所有之前那些透骨穿肠的怀念在他脑里均已变得全无色彩,只剩下完全灰色的世界与无尽的冰冷。
苏成初靠在墙上,目光呆滞的注视着某处,眼神空洞,手指间烟头泯灭,烟灰一断,落在地上。
窗帘间一点光亮无力的摇曳着。
“现在是白天吗?几号来的?达瓦呢?”苏成初麻木的任思绪漂浮。
“好冷啊!哦,对了现在是冬季。”
他盯着窗帘间那一丝细微的光线:“现在,外面出太阳吗?有阳光真好啊。”
忽然想到什么,苏成初眼神定了定,久久注视着那道光线,很久很久。
“人命天注定,只要记得,逝者就会活在心里。”那个冷冷地声音回荡在耳边。
然后只见他扶墙蹒跚的站了起来,手像要抓住什么一样,往前伸着。
摇摇晃晃向窗边挪动,触到窗帘,他犹豫了一下,全身颤抖,终于使劲攒紧。
只听见“唰”的一声,刺眼的光亮涌进黑暗,如此快速,让苏成初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碧空如洗,远处层峦迭嶂,梅里依旧高洁神圣。
苏成初像发疯一样扣动着窗户的锁扣,掰开,用力一推,一股清透的空气瞬间刺激着鼻粘膜。
像饥饿的婴儿渴望母亲的奶水一般,苏成初整个人几乎探到了窗外,大口呼吸着。
阳光倾泻下来,笼罩着他的全身,每个毛孔都贪婪的吸收着阳光的恩赐。
苏成初望向天空,阳光如此耀眼,嘴角轻扬,最后张扬的仰天长笑。
原来自己早已明白的道理,明明那么简单。
他睡着了,睡得很熟很香。
在梦里他又来到那片熟悉的满色洁白之地,前面的身影还在那里,只是这次,那个身影抬起了手,对他招手。
他急忙追上去,已然看不清楚,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他能肯定,那个身影再一次对他笑。
一阵风吹过,云雾吹散的瞬间,他知道,他看清楚了。
他认识他,他曾经狠狠的爱过的人。
接着,那个身影放下手,转身离开,苏成初想要去抓住,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抓到了身影的衣角
身影再次回头,却已不是那个人。
“是谁?你是谁?”苏成初心里默问。
只见他嘴角轻扬,无限落下的雪花停滞在空中,只一瞬,它们忽然全部飞扬,变成了花,五彩斑斓的花,无尽的白色流光溢彩。
那个身影接住飞旋的花瓣,一拈,一刹那,指间开出一朵花,他把花放在苏成初手里。
转身离开,慢慢行远,再也不见。
花瓣炫舞在他的周围,苏成初握着花,抱在胸前,暖入心怀。
拂去身上花瓣,舉目四望,天地浩大。
苏成初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天空无限高,只要没有云。天空无限高,只要没有云。
睁开眼时,苏成初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