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色儿看到欧阳楚时，并不像隔壁红姬那般热情，根本就不像一个小倌该有的表现。他走进来，只是那么默默地站着，似乎在想如何开口，但张了张口，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欧阳楚知道色儿已经走进来，却没有转过身，还是看着窗外那条暗巷，只是眼中多了一份……难道那是淡淡的哀伤么？
    他眼中居然会有这样的情愫！
    两人之间隔着那张圆桌，似乎隔着一辈子的距离，仿佛再走一步，就要掉入深渊。
    他不言，他不语，一个望着窗外并不好看的夜景，一个望着窗前看风景人的背影。
    屋内氛围越发微妙。
    默默的两人，默默的夜风。
    窗前枯萎的山茶花，被吹掉了最后几只枯叶。
    最终，公子色儿垂了眼眸，终于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默。他躬身福礼，笑意爬上脸颊，但我并不觉得他笑得多真心：“色儿见过欧阳公子，让公子久等。”
    除了那虚假温和的笑容，我从未在欧阳楚脸上看到过任何其他表情。可是今晚，他在这个房间里，当公子色儿进门那一刹那，他眼中瞬间涌起的感情似乎太多，我一时辨认不出那些都是什么。
    这样的欧阳楚真是罕见，公子色儿究竟是何厉害人物？
    欧阳楚听了他的话，紧紧闭上了眼睛，半晌，猛地睁开，已经恢复如初，以往的气势又回来了，还是那个虚假冷漠残忍又举世无双的欧阳楚。
    他缓缓转过身去，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却能听见他伤人的语气：“瑶柳坞的倌就是如此怠慢客人的么？”
    色儿还是笑着，只是掺了些苦涩，他低了头，显得理亏，忙道：“公子来了，也不派人来叫。有几个熟客，拉着我喝酒。”
    欧阳楚似乎被这句话给惹怒了，等等，是“怒”么？他居然会发怒？
    他刚刚还静静站着，可那色儿话音一落，我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到了色儿面前，抬手就扣上了他的右肩，翻手在他脸前划过，然后手中竟多了一张人皮面具。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适应不过来。
    那色儿竟然易容？！
    色儿人皮下的肤质有些发白，甚至有些苍白，刚刚人皮面具上那淡淡显出的红晕完全不见了。他显然被欧阳楚如此粗暴的行为给吓愣了，一下子没反应，只是呆呆地站着，身体微微有些抖。
    其实有些江湖阅历之人都知道，易容术并不是那么神乎其神，不难，却也不简单，真正做得好，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只能说样貌相近，所以易容成与自己外貌身形差不多的人最为可能，也最为安全。
    这色儿比刚刚易容前，变换并不大，但是我几乎惊得从树上掉下来，他，他这样子，不就是那个在千机峰曾经袭击过我们的人形幻影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半震惊半疑惑地看向卖糖瓜子那小子，他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轻声跟我说：“人形幻影，是操纵者脑中现出的影子，当然，他想的是谁，幻影就是谁的样子。欧阳楚那时候，想的就是这个人吧。”
    那就是说，欧阳楚想的是色儿。
    他喜欢这个色儿么？
    如此冷情的欧阳楚竟然会有喜欢的人，而且还是这么个身份低贱的小倌？
    论姿色，我并不认为这个色儿有什么惊人的样貌；论家世，瑶柳坞的小倌能有什么好的家世背景；论本事，色儿并不是一个习武之人，我看得出来，可能易容术不错，我居然没发现什么破绽；论才俊，一个倌不过是床技过人了些吧。
    我实在是想不出，他哪一点值得欧阳楚的喜欢。
    欧阳楚的声音在那房间里又响起，似乎间隔了百年：“饮月，以后见我的时候，不可再带这面具，我不喜欢。”
    饮月？这是色儿原来的的名字么？
    今晚看到的一切都太离奇了，原来欧阳楚是可以有情绪的。
    我曾认为这世上没有能让他有情绪的人或事，没有他在乎的人或事，原来只是我没遇到。现在知道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倌色儿，这个易容过的人，叫饮月的男子，轻易地就让欧阳楚一悲一怒，不能自控。
    那个薄性情的欧阳楚，从不缺暖床美人的欧阳楚，在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欧阳楚，几分笑容几分潇洒的欧阳楚，原来就这么轻易地输在了这个色儿面前。
    他在那个色儿或者饮月面前，散发着占尽了优势的气魄。但我知道，其实他已经输得彻头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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