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红尘劫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四)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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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不容易逃出客栈,奔了数里地,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口喷鲜血,软倒在地,不住喘息,意识渐渐模糊。正乍神间,忽听一个清脆娇嫩的笑声自耳畔响起,他全身一震,意识立刻清醒,又听得铃铛声响,却是那个小姑娘又回来了,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你伤得很重哦。”
    赵无邪见到这煞星,全身便再没一丝力气,索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笑道:“看来咱们真是有缘。不错,我确实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你现下杀我,正是时候。”小姑娘笑嘻嘻地在他身旁转了一圈,道:“那些正派人士可真够坏的,你救了他们性命,他们却将你伤成这样。你可真够可怜的。”她口中虽说可怜,但脸上全是幸灾乐祸之意。赵无邪却笑道:“看来我有得救了。”
    小姑娘睁大了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奇道:“你落在我手上,那便是必死无疑,怎么会有救了?”赵无邪喘了口气,笑道:“小姑娘聪明玲伶俐,自然早便知道方才我中毒是真,却不杀我,想来现下也不会杀我的。”小姑娘听他夸自己聪明,心下颇是得意,摇头道:“其实我那时并不知道,是师公告诉我才知道的。”赵无邪见她心地纯良,还有药可救,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今天是死定了,可惜啊可惜。”
    小姑娘年少好奇,道:“你可惜什么?”赵无邪叹道:“可惜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阎罗王问起我是死在谁人之手,我却无从回答,岂不是要被那些小鬼笑活过来。”小姑娘扑哧一笑,道:“你这人说话挺有趣的,我倒有点不舍得杀你了。”顿了一顿,又道:“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只是妈妈叫我小铃儿,那便是小铃儿了。”赵无邪瞧了她腰间的小铃铛一眼,道:“你说你爹爹早死了,难道你妈妈从没有提起过他是谁?”小铃儿哼了一声,道:“我爹爹是个大坏蛋。你若再提他,我便毒死你!”赵无邪见她动不动就要毒死人,不由叹了口气。
    便在此时,忽听远出传来人声,小铃儿咦了一声,轻声道:“怎么正派人士这么快便追来了。我先把你藏起来。”说着将赵无邪的身体往草从里推,待得检查妥当,再无被人发现的可能,便起身走出草丛。
    赵无邪调理内息,伤势渐稳,已不似适才般气喘如牛,却听数十骑向此处奔近,又听得那少年狄朗的声音道:“小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坏人很多,你快回家去吧。”小铃儿嗯了一声,笑道:“小哥哥,你待我真好。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赵无邪听得众人轰然大笑,却无狄朗的声音,想是他脸红过耳,羞于见人,不多时笑声便去远了。
    小铃儿见他们去远,回头来看赵无邪,见他不住叹息,皱眉道:“你年纪也不大,怎得像个老头儿是的,尽会长吁短叹。”赵无邪叹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开玩笑,胆子未免太大了点。”小铃儿咯咯直笑道:“你可真是个老古董,这又有什么干系了,我又不是真的要长大了嫁他。嘻嘻,师父说我长大了一定比现在更好看,那时定然有许多男孩子追求我,看着他们围在我身边转,那才叫好玩呢。”赵无邪眉头一拧,仿若是看见了谢小玉小时候的模样,叹道:“看来真该有人来管管你。你妈妈不管你,便由我来管你。”小铃子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似说笑,顿时秀眉倒竖,喝道:“你是我什么人,有资格来管我,连我师父都没资格,就凭你!”啐了一声,转身便走。赵无邪猿臂徒长,扣住她手腕,道:“跟我走!”小铃儿怒哼,使劲挣脱,可是赵无邪受伤虽重,抓住她却是绰绰有余,一时竟挣脱不开。小铃儿大急之下,竟是哇哇大哭起来,她嗓音本就清脆,这哭声便更显得尖锐,数里之遥都能听见。赵无邪怕引来正派中人,忙一把捂住她嘴巴,这下哭声传不出来,却变成了呀嘎怪音,甚是难听。
    赵无邪也不管她如何挣扎,或是举粉拳在自己身上猛锤,便当做搔痒一般,不于理睬,钻出草丛,上了大道,却觉小铃儿没有了动静,低头一看,却见她双目紧闭,似乎是昏到了,赵无邪心下冷笑,暗想看你能昏迷多久,将她背在身上,沿着大道,向炊烟升起处行去。
    行了半里,只觉背后的小铃儿身子竟渐渐发冷,赵无邪心头一凛:“难道她被我折腾死了?”忙将她放下,却见她脸如白纸,使劲捏她“人中穴”,却毫无反应,再探她脉搏,竟已停止跳动,急忙扶她坐起,双掌抵于她背后重穴,输出真气,过了半炷香时间,竟仍是不见好转,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心想自己误打误撞,竟将一个小姑娘杀死了,但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杀死她的。
    正自责间,小铃儿猛地张嘴,口中喷出一缕绿烟,赵无邪大叫不妙,下意识地吹了口气,劲风到处,毒烟反是回到小铃儿脸上,小铃儿嚶的一声,自此真的再无知觉。赵无邪叹道:“这叫做自主自受,可怨不得别人。”躬身将她抱去,向前大步而去。
    赵无邪来到集市,便抱着她去找大夫,大夫查出是中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赵无邪甚是苦恼,想来这毒是她自己配制的,只有她自己才有解药,大夫自是无能为力。看她中毒愈深,大有性命之虞,暗想只有魔教鬼医严王能治,但如今丁采儿失踪的消息已传遍武林,魔教有雷震子这个内奸,定然已人心惶惶,自己若上黑木崖,便是自讨没趣,只怕还要有去无回。
    正进退两难间,忽听背后一人道:“这孩子病得不清,得赶快医治才是。”赵无邪听这话音很是熟悉,还未来得及回头,身旁白影一闪,那人已抱了孩子去,赵无邪瞧清那人模样,笑道:“你不是要躲开我吗?”
    杨楚儿皱眉道:“这孩子中毒好深,我得去采些药材,你抱着她。”将小铃儿交给赵无邪。赵无邪急忙抱住,正要开口询问,杨楚儿猛一转身,一掌向他脑后劈到,赵无邪实不料她会向自己偷袭,惊愕之下竟全然不知躲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赵无邪刚一转醒,便跳将起来,叫道:“小铃儿呢,小铃儿呢?她是不是死了,她在哪里?”却见眼前女子神色惶恐,望着自己,却是杨楚儿。赵无邪脸上不由一红,定了定神,道:“那个孩子呢?她还好吧。”杨楚儿适才被他吓了一跳,怔了一怔,道:“她没事,她师父正在给她解毒。”赵无邪吁了口气,躺回床上,发觉自己已回到山谷里的茅屋中,却不及询问前因后果,又跳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她。”
    赵无邪出了茅屋,转进另一间茅屋,他心下突起异样,这间茅屋正是当年丁采儿养伤之所,而那时她也是身中剧毒,与今日却又何其相似。赵无邪不愿多想,快步进屋,却见小铃儿仰面躺在床上,床边坐了一个女子,她听有人见来,站起身来,退到一旁。赵无邪见她三十出头,相貌极丑,却是那苗女阿媛,只是数年不见,她的眼神已不似以前般涣散,却稍有些呆滞之感。
    赵无邪也不理睬她,坐到小铃儿床边,紧紧握住她羊脂般的小手,对阿媛道:“你是她师父,你一定能救她,对吗?”阿媛近年来神志清楚了许多,却是反应极慢,一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赵无邪极不耐烦,喝道:“你倒是说话啊?”阿媛被他一吓,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更是难以言语。杨楚儿见赵无邪神色不善,大异往常,便对阿媛道:“阿媛前辈,你先出去吧。小铃儿由我们照顾。”阿媛终于开口说话了,不住摇头道:“不、不,一直都是我照顾她的,看不到我,她会哭的。”赵无邪见她痴痴呆呆的,心火去了些,叹道:“阿媛前辈,你也累了一天,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们,她不会哭的。”阿媛呆呆得点头,又向床上的小铃儿,道:“那……那我出去了。小心……小心她又要哭了。”
    杨楚儿见阿媛几步一回头,离屋去远了,不由叹了口气。赵无邪道:“原来阿媛便是她师父,这女子疯疯傻傻的,怪不得会将孩子教成这般模样。”见杨楚儿凝望这自己,笑道:“我脸上画乌龟了,看得那么入神?”杨楚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说阿媛疯疯傻傻,我看你才是有点古怪呢。”赵无邪奇道:“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杨楚儿向小铃儿望了一眼,道:“这孩子不过和你萍水相逢,你却未免对她关心过了头,这难道不怪吗?”赵无邪怔了怔,看着小铃儿,道:“是我害得她身中剧毒,若她不治而死,我便是罪魁祸首,百死莫赎,自然不能弃她于不顾。”
    杨楚儿微笑摇头,一句话正要说出口,但还是咽了下去,心想:“我又何必告诉他真相,这样或许会更好。”但心下不由一酸,泪水差点便要夺眶而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道:“那你好好陪着她。”见赵无邪既不点头,也不回应,叹了口气,走出屋去,带上房门。
    屋内仅留赵无邪和小铃儿两人。赵无邪见她虽身中剧毒,脸色甚白,但一对修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映出眼下一小片黑影,更衬得她肤色如玉,五官精致,着实讨人喜欢。赵无邪忍不住轻轻拂弄那对浓密修长的睫毛,手指轻轻碰到她的脸颊上,心下骤起异感,这种感觉并不属于喜欢抑或是迷恋,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仿若是艺术家得意于自己的杰作,要将它摆出来,永世也看不厌。赵无邪忍不住低头在她雪颊上亲了一口。
    便在此时,小铃儿猛地睁开眼睛,见赵无邪凑嘴过来,大怒叫道:“色鬼!”反手一掌,打得赵无邪跌倒在地,更是满脸通红,全身发烫,顿时引发身上毒性,哼了一声,倒在床上,脸色青中带紫。
    赵无邪被她莫名其妙地煽了一巴掌,一时呆住,又见她毒性复发,便冒着再被打的危险,过去扶她,果然又是“啪”的一声,另半边脸颊多了一个红通通掌印,若是往日的赵无邪,受了这等羞辱,必定反给她几巴掌,而此刻却没了脾气,还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并无恶意。”
    小铃儿见他似乎真无恶意,而自己无缘无故的给了他两记耳光,心下颇是愧疚,拉绵被裹住身子,颤声道:“你……你别过来。”赵无邪此刻才明白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心智却甚是早熟,以为自己对她不轨,忙退到门边,道:“好,好,我不过去。你身上的毒性还未清除干净,可要特别小心些才是。”
    小铃儿见他对自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决非虚假,心下突起异感。她自小没有父亲疼爱,是以心智甚是早熟,今年虽刚满六岁,却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心境。如今见一个青年男子对自己如此关心呵护,竟不自觉得芳心怦怦乱跳,一张脸更是烧得通红,轻声道:“老色鬼,你过来。”赵无邪笑道:“既然是老色鬼,还是不过去为妙。”小铃儿脸色更红,道:“那我叫你叔叔好吗?”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已无适才的凛冽杀气,变得甚是温柔,虽不明所以,但终是好事,脸色一板,道:“什么叔叔,我有那么老吗?”小铃儿咯咯直笑,道:“你真是我的克星,那……那我叫你大哥哥吧。”脸色更如火烧云般
    赵无邪走过去,想要为她探看脉搏,但一碰她手腕,立刻收了回来。小铃儿嘻嘻一笑,反伸手过去,放在他手心上,笑道:“大医师,看清楚了,我是不是要死啊。”赵无邪白了她一眼,道:“说什么蠢话。”小铃儿伸了伸舌头,感觉到他用两根手指搭在自己脉搏上,仿若是两根极细但又烧得极烫的铁棒碰到自己肌肤上,竟自全身都热了起来。赵无邪觉她脉搏跳得好快,惊道:“不好,毒质进了心脉,得快些逼出来才是。”小铃儿惯于用毒,知道并不是毒质入了心脉之象,轻轻摇了摇头,轻叹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赵无邪为她运功逼毒,却不见成效,心下很不耐烦,道:“你这孩子,尽会胡说八道。”小铃儿不依道:“你到底会不会伤心?”赵无邪只得点头道:“会、会。”小铃儿心下很是欢喜,又问道:“你会不会永远……不,一辈子关心我,照顾我?”赵无邪听她问题一个比一个古怪,忙点头道:“会,当然会。”小铃儿大喜,但随即又是一脸担忧,道:“妈妈常说天下男子的话没一句靠得住,你是不是敷衍我,骗我?”赵无邪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得道:“真的,都是真的。”小铃儿大喜过望,身子向前一倚,便要偎到他怀里去。孰知赵无邪竟跳了起来,小铃儿心下一凉,一脸慌恐,叫道:“你骗我!”
    赵无邪却没心思去理会她种种行为的怪异,皱眉道:“你中毒太深,我是救不了。得请你师父来才行。“小铃儿见他要走,忙一把拉住他手,嗔道:“干吗要你去找师父,你带我一起去见她不就成了。”赵无邪皱眉道:“你中毒这般深,能走路吧。”小铃儿笑道:“走不了路,你抱我啊。”又是脸红低头。赵无邪叹道:“你这孩子真怪,这来回也不过几步路,干吗还要抱你去。”小铃儿嘟着嘴道:“不然我不去,毒发死了算了。”赵无邪无奈,只得将她抱起。小铃儿如愿被他抱在怀里,她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的温馨和甜蜜,只求自己一辈子被他这般抱住。她今年不过六岁,身体娇小,赵无邪抱着她也不怎么费力,当下箭步如风,出了茅屋,向第二间茅屋飞奔而去。小铃儿知他一到目的地便会将自己放下,急道:“你走慢一点,我毒发了。”赵无邪急忙放慢脚步,而小铃儿却要他一慢再慢,茅屋明明便在眼前,却怎么走不过去。
    杨楚儿正从屋内走出,见赵无邪抱着小铃儿站在门口,奇道:“发生了什么事?”赵无邪一见到她,便大喜过望,几步抢近,道:“这孩子毒发的厉害,快请阿媛前辈给她看看。”说着将孩子交了过去。杨楚儿正要伸手接住,却见小铃儿秀目圆瞪,一脸敌意,又见她双手紧紧搂住赵无邪脖子不放,甚感奇怪,便道:“适才伍浪来过,阿媛前辈随他去了。”小铃儿大喜,拍手道:“那就不必看病了,大哥哥,你抱我回去吧。”
    赵无邪一脸苦笑,望向杨楚儿,大有求救之意。杨楚儿心领神会,笑道:“你师父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杨姊姊也颇通医术,让我给你看看,好吗?”小铃儿见她清秀绝俗,是个大美人,心下很不舒服,撅嘴道:“你真会医毒?我这毒可是西域血蟹派去年送给我妈妈的‘绿玉血蟹’磨成了的粉末,奇毒无比,你听说过吗?你会治吗?”
    杨楚儿也读过不少医书,从没听说过什么“绿玉血蟹”,只怕是她杜撰的,笑道:“杨姊姊孤陋寡闻,不知道你所说的‘绿玉血蟹’是何物。不过天下毒物毒性大多相近,或许我能为你一治。”小铃儿咯咯直笑起来,道:“什么天下毒物毒性都一样。就如蜘蛛吧,便有红蜘蛛和黑寡妇之分,就说黑寡妇吧,中原和西域又有不同。”杨楚儿道:“有什么不同?”小铃儿嘻嘻笑道:“杨姊姊,你不知道吗?中原根本就没有黑寡妇。”见杨楚儿哑口无言,很是心奋地望向赵无邪,眼中大有战胜情敌的得意之色。
    赵无邪知道这孩子打小与毒物为伍,对毒物上的见解之深自不是杨楚儿可比,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刁,人家杨姊姊一片好心救你,你怎么这般数落人家,这是求医之道吗?”小铃儿见他一味护着杨楚儿,大是吃醋,叫道:“是啊,我是刁,我是蛮。呜……你还说会一辈子关心我,照顾我,却原来都是骗我的。你见她长得比我漂亮,便一心护着她,哼,她根本不懂毒理,你却叫她来医我,哪不是要我的命吗?妈妈说的不错,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而你更是其中翘楚,说话便如放屁,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快放开我!”她在赵无邪怀里不住哭闹。赵无邪无奈,只得将她放下,哪知她刚一落地,袖中便喷出一缕红烟,赵无邪知道是毒,忙捂住嘴鼻,却不料她放得竟是烟雾弹,转瞬便不见踪影。赵无邪大惊之下,唤着小铃儿的名字,追了出去。
    杨楚儿瞧在眼里,心下惊骇莫名,显是发现一桩极为恐怖之事,见赵无邪跑远,忙打了个口哨,一只白鸽也不知从哪里飞过来,落在她手背上,她转身提笔写了六个字“人伦已乱,速来。”将纸条卷成细条,塞入鸽脚旁的信筒中,见白鸽飞远,顿了一顿,朝赵无邪离去方向,施展轻功,足不点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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