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三日，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三日了。只盼着过得慢些、慢些、再慢些，只可惜疏林不会因我而挂住斜晖，日落永远在那一瞬后天黑，留不住的，那最后一丝光芒。
    他挑灯看剑，明早，便是启程之日。
    微弱的灯光跳动着，拉长了声影，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擦剑的“嘶嘶”声充斥在整个房内。
    不远打破这寂静，我只沉默地忧愁着，看着他专注地擦剑，猜着他眼神的浑浊。
    半晌，他开口道：“明日记得将你自己的东西搬去紫菱居，”紫菱居是老爷夫人的住所，“娘挺慈祥，向来对下人和善。”
    我只喏喏地应着，亦不多言。屋内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猛然，他抬头，恍然想起似的问：“会古琴吗？”
    “会。”我如实答道，在家是母亲教过我，只是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呢？
    “太好了，”他放下剑，起身从柜中翻出一架古琴，“这是姐姐出嫁后留下的，我便收了起来，既然你会，就弹一曲吧，算是替我作别。”
    赠君一曲，愿君好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坐定，抚琴，虽说有些生疏了，但亦不减当年韵。
    既是作别，自然少不了那份似泣似诉。但颤音颤出催人泪下的起伏，当滑音滑向震慑人心的忧愁，我才发现心中有如此深的凄凉。许是为乐所动吧，他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玉箫，悠悠箫声喝着凄凄琴音，无更胜之忧，却似掺着些安慰，将我那似泣之音缓缓拉向轻盈之韵。
    曲罢，我竟不似先前般忧到无语凝噎。
    “琴弹得还不错，倘若别这般凄凉，定为天籁。”他挑剔着，令我有些不服。
    “凄亦是美，悲到催人泪，亦为天籁，你也太不懂音律了。”我愤愤地道。
    他听罢，也没有因我的话而不服，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时常我激他几句，他皆一笑而过的。只是这次，他未笑，亦未怒，只用黑眸凝视着我，那浑浊的黑，令我看不清眸中之意，浑得深邃，浊得迷离。缓缓地，他开口道：“不是不懂，是太懂。”
    一抹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在窗前拖过一笔画。东方既白，都道是漫漫长夜，何来如此短暂？
    “青山一道是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不必如此苦楚。”柔和的声音，着实暖人。守望同轮明月，想来，不会太孤寂吧？
    他披上铠甲，配上利剑，伴着“吱啊”的开门声，一缕光线将毫无设防的房间不留余地地侵略。我以手遮目却仍觉一阵刺眼，这旭日，岂会被一手所挡？
    “别送了，一夜未眠，你也累了，去歇息吧。”他回头，朝正要出门的我说。
    伫足，略一迟疑，我点了点头。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拐弯口，我回到房中。
    躺在床上，却孤枕难眠。
    听着放前方后一阵阵脚步声由急到缓，由密到疏，心中的不安一阵多似一阵。
    不知怎的，我突然从床上跃起，跑出房间，跨出侯府，一口气跑到城墙上。那儿挤满了人，前排都站着文武百官，挤得水泄不通，隐约还能看见夫人在前头眺望着。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挤过层层人群，望见缓缓前行的军队。朝阳将每一个士兵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仿佛影子也想拉住主人似的，都想阻止吧？阻止那满城烟沙，阻止那金戈铁马，又有谁愿意去别离，更何况是生死不明的战场？
    遥望见，那熟悉的声影，渐行渐远。无论胜败，我只愿你平安归来。
    忽然间，他回头了，因遥远而不清楚他目光的焦距点，许是与他母亲告别吧，他又怎会想到我还是来送了呢，又怎会看到，那角落里不起眼的我呢？可闲散的目光又似乎从城墙的一头飘到另一头，然后，从我瞥过。
    队伍渐行渐远，人群愈来愈稀，只我站在墙头，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