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妆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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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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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疏华莽撞地来到客栈外的小河边,倚着一株柳树,哀绝地凝视着面前一袭噬天灭地的猩红,那是天地间最为美丽的色彩。重逢却两两无言。
“大祯八皇子美艳绝伦,姿容冠世。三岁惊艳北庄,八岁名动大祯,十二岁世人皆知,未及成年,已经有无数闺中少女梦想入主你的韶华殿。自七岁起,我们形影不离,十五岁时,我们便缠绵难分,我一直是你的唯一不是么?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疏华,我知道你开始并不是真心的。”绮影微微一笑。
他微微一僵,然后苦笑道:“在男人身下承欢,那是谁也不能接受吧,尤其是自己的弟弟。”
“所以,我们错了。”
听言,他连忙摇头,心痛道:“你不能就这样否认,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以容忍有数不清的人窥伺你,我可以容忍有数不清的人想爬上你的床,我可以容忍你的韶华殿里有粉黛无数,但那时能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你眼里只有我一个……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迟筠你告诉我……”
“你没有做错什么。”绮影坦言。
“有,我做错了许多事……我不应该请求你要了楚漓,不应该将你从太子之位扯下来,不应该夺了你的江山,不应该让你服下岚裳的……”疏华一路踉跄后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双肩不停地颤抖,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孩:“是我错了……”
绮影上前一步,淡然道:“你没有不应该,楚漓在名义上是我的妃子,我要她是理所应当。我不是大祯皇室血统,太子之位本不应是我的,江山我也不想要,给了你正好。至于岚裳……那是我还你的。”
“不要把我和你的关系撇清!我们相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是么?”疏华继续后退。
“疏华,不要这样。你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表露这种情绪,不要为了我这样。”绮影蹙眉。
“那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疏华后退,却一脚踩空,原来身后已然是河畔。绮影连忙掠身过去拉住疏华,却被他一起扯下了水。
扑通一声。
绮影把疏华揽在怀中,浮在水中,浑身湿透却依然雍容,疏华一双手突然勾住他的脖颈,然后吻上那双沾了湿意的红唇,用舌尖撬开他的雪齿,邀请那妖媚的灵舌,绮影并没有抗拒他,缱绻深入,眉间旖旎。待两人分开后,疏华俯身在他胸前,绮影道:“我们先上去。”
疏华一把拽住他,紧紧地贴伏在他身上,苦笑道:“不要上去,上去你便不会这样抱着我了。”
“这是什么歪理。”绮影垂头一笑。
一只手撩开衣襟,露出动人春色,疏华深深地看进他灰色的眼,眼神诚恳,似是想要面前这个妖娆惑世,我行我素的男子看透:“迟筠,要了我,让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绮影淡淡地笑着,揽着他在水中一跃,在夜色凌空飞掠,两人最终在郊外一片芦苇丛前停了下来。疏华软身在他身前,笑容清柔,如春水映梨花。然而绮影却在他的耳畔,低低地说:“疏华,回去大祯吧。”
他猛然一僵,不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你会后悔的,我不希望你后悔。”绮影将他的身体扶正,细细纤指将他的衣裳理好,笑容不变:“凝舞,还在等你。”
“你还在介怀凝舞的事吗?我保证我会妥善处理的。”
绮影微微摇头,笑道:“你抛不下他,既然做不到,便不要勉强自己。”
“我能做到最好,迟筠,你要相信我,我们……”
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轻且柔,浅且淡,宛若从来没有存在过,绮影的声音不再蛊魅,不再摄魂,却如天籁般荡涤心怀,那是天地间最美好的声音:“记得么,在灵谷时我问你,若是我和他两人中只能活一人,你会选谁,你说两个都要。”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凝舞……”
“但生杀大权在我手中,若是我坚持不救,凝舞死了,你要待如何?若是凝舞平安,而我却死了,你又待怎样?”
疏华僵住,浑身冰凉,忽然终于认知,迟筠……他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了。
两者之一,他不想弃。无可奈,他只有一个选择。
“回答不了也不要紧。”绮影淡然一笑,然后抚上自己心口:“迟作筠华,泛如烬尘。”
疏华浑身僵硬,用手捂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濒临窒息而亡。
“以后,我一个人可以了,让我一个人吧。”
一夜未眠。
曙光无温,渡走千万灰暗。
胭脂红粉,点染曲眉,丹铅其面,朱砂泪痣,一张残容换红颜,化尽心中多情空笑。一袭雪袍纤尘不染,云映容脸带微笑地走出房间,走出了客栈,却在繁芜金华中,遇见一袭遗世的红。红唇勾火,深邃狭长的凤眸微眯,风情万种,声音中带了点调侃的笑意:“怎么?想去哪里?”
“随心所欲罢了。”
他却嗤笑一声:“连妆也上了,恐怕是要找哪间勾栏院把自己卖了吧。”
云映容看着他,敛去了笑容。
艳红掠过,绮影已然拉着他走入客栈,带着不可抗拒的凌人气势,两人来到井边,正在提水的小厮瞧见这般风头,自是想到不得了,刚欲闪人,红衣男子却笑道:“把你的水给我。”小厮怔了半晌,才战战兢兢地提着水桶交到他手中。没想到红衣男子一拎起水桶,便迎头盖面地朝白衣男子身上泼了过去。
一桶冷水,浇湿了男子一身,绮丽红妆化云烟,白衣狼藉。但他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望着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把空桶递到小厮面前,笑道:“再提水来。”小厮又提了水来,红衣男子又将一桶水浇向了白衣男子。
“再提!”
“再提!”
……
也不知道泼了多少桶水,直至青灰的地板水流成河,白衣男子那身湿,怕是再也干不了了。木桶丢地,小厮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
许多年后,他垂暮在床上,却始终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幕。白衣男子纤柔不堪的身子,承受多大的悲痛,脆弱得似乎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本宫不懂爱。”
“我知道。”
“本宫接受你的恨,用你的恨……永生永世将本宫铭记吧。”
过了许多年,每当他想起他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一句。
爱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是不是就这样可悲。
凝舞是在客栈附近的小桥上发现疏华的。天色泛白,疏华摇摇晃晃地走上小桥,脸色苍白得骇人,鬓发微乱,几分狼狈,几分憔悴,却有了十分的哀绝。风一阵阵地吹过,他单薄瘦削的身子似乎能被轻易地带走。凝舞看到心疼得直发颤,连忙扑上去搂住他,颤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变成这样?”
那具冰凉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疏华僵硬地搂住凝舞,埋首在他香柔的发中,所有力气似乎被谁狠心地抽掉一般,疏华颤抖着说:“他说迟作筠华,泛如烬尘……迟作筠华,泛如烬尘……”
凝舞自是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能伤他这般深,眼泪不由得潸然落下。
“他在跟我道别……”一生一世的别离。
他说,他始终是他最重要的人,却不是最爱的人。
万丈红软,他要一个人走下去,直至那片开满了曼珠沙华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