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你没事吧？”不是很确定的声音突兀的从身背后响起，远帆一惊之下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掉转了身子，有些张惶的视线就那样正正的对上了水千珏的眸子。
    “我以为你睡着了。”稍稍向后撤了一下身子，躲过为远帆激溅起来的水花，水千珏有些担心的问。
    “没有。”低头避开水千珏的目光，远帆越发觉得鼻子里面一片酸楚。
    “哪里不舒服？是脚上还是哪里？”明显的躲避让水千珏有些不知所措，视线从远帆脸上很自然的落到水中，然后才意识到随同为男子，可是在别人沐浴的时候这么放肆的打量有些不妥，尤其是这人还是……“眼睛怎么红了？”尴尬的别开在水面下那一片光滑肌肤上流连了片刻的视线后，水千珏问。
    “可能是给水熏的。”抬手揉揉眼睛，远帆未看水千珏。
    蹲坐在浴盆内的少年低着头，肩膀也松松垮垮的很是没精神，水千珏剑眉不觉又皱了起来，“累了？”
    “可能吧。”
    敷衍的语调让水千珏剑眉皱的更厉害。
    “我没事。”同样听出自己声音中敷衍的成分，远帆忙抬头向着水千珏一笑，“真的。”
    真的？剑眉稍稍向上扬了一下，水千珏未说话。
    入目的是那双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眸子，远帆双唇动了动，犹豫了片刻，微微向前倾了身子。水汽蒸腾下湿漉漉的脸，和因为挂了水汽显得越发水润的唇也缓缓的向着躬了身子正瞪着他的水千珏靠近。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若这浴盆内蒸腾出来的水汽一般，暧昧不明起来。喉结微微一动，水千珏悄悄的吞了口口水之后，身子竟若触电一般微微的微微颤抖起来。
    水润的唇越发的近了，水千珏已经看到少年唇边细细寒毛上挂着的小小的水滴，温热的稍显急促的气息和着水汽已经喷到自己的脸上，水千珏按在木桶边缘的手指不由自主的一紧，然后死死的扣住了边上铜箍。
    千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合上，远帆寻着自己感觉去寻男子的面颊……
    面前是心中之人全裸的身体，入目的是那张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刻入心底的俏脸，温热的气流带着少年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只要再稍稍靠近一分，那少年，那具他都不敢肖想的身体，还有那颗本已经驻留在他身上的心就全都是他的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由小腹飞蹿上来，水千珏的眼眸已经若深潭一般幽深，深不见底，气息也渐渐急促起来。
    可是……
    扣在桶箍上的手越发的紧，水千珏忽然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猛的把身子向后一撤，“我帮你擦背。”
    身前骤然一冷，萦绕在鼻尖的熟悉的气息也瞬间消散，远帆一愣，睁开眼睛，定定的望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已经背转了身子去寻擦身的布巾。
    “愣着干什么？还不转过身去？”双唇微微向上扬起，已经转回来的水千珏俊脸上是一片温暖的笑容，脸上表情也平静的若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身子一转，远帆就又坐进水中，把自己的全身都淹没在温水中，只留了头在水面上，凝结的水汽夹着泪水一串串的顺着面颊滑落。
    后背，双臂，腰间，前胸……除了不方便帮忙的地方，水千珏用手中布巾将坐在水中的远帆挨着擦了一个遍，然后才将布巾重新放入水中，“好了，穿了衣服我给你脚上上药，说完，人就转身又进到里屋了，屋内很快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呆了一呆，远帆抬手把自己满是热水和眼泪的脸从上到下抹了一把，站起身来，拧干布巾擦去全身的水迹，包了头发拧干后，又捡了早就放到一边的月白中衣穿了，趿拉上便鞋挑了布帘进到屋内一声不吭的爬到床上，然后转头看着立在床边的水千珏。
    不知为何，给少年一双冷森森的眸子盯了，水千珏忽然有些心虚。避开远帆的视线，侧坐在少年对面，卷了右腿裤脚，将手中化瘀的膏药细细抹到远帆有些肿胀的脚腕上，又揉捏了一会儿，待药膏全部渗进皮肤内，又涂了一层后他就逃也似的离了床边来到圆桌前，低头捣鼓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装了各种瓶瓶罐罐的小箱子。
    看了眼水千珏，又望望自己右脚脚腕，远帆撇撇嘴，落了裤管后揭了内侧薄被身子一圈人就躺了进去，背转了身体把头靠到床榻内侧，只留了后背在外面。
    收了圆桌上箱子，水千珏转身出了里间。
    “我把水倒了。”纠结了一下，水千珏还是有些不必要的向里间道。停了半晌，没有任何应答的声音穿出，水千珏呆了一呆，自嘲的笑了一下。
    直到外间清理干净，里间内也再未发出任何声音，水千珏在落下来的布帘前立了一会儿，却未伸手去挑，而是转身出了房子，带了房门。
    沿着门前小路向远处走了几步，再回头，三间房内都透出了橙色的灯光，两间是合成一间的外间，另一间，就是与外间隔了木门和布帘的里间……望了一会儿那在窗格上摇曳着的灯影，水千珏转身沿着山坡往后山飞掠而去。
    后山谷底间一道断崖下，数块因为常年风化变得圆润光洁的巨石围了一泓碧色水潭，数道手指粗细的水流从断崖上落下来，落进潭中，淅淅沥沥的声响与雨声很响，却又因为借了山谷回音更加轻灵。
    若那夜在自己庄内湖边所见到的远帆一般竖了双腿，双臂抱住膝盖蜷缩了身体坐在潭边一块巨石上。
    望着面前起伏不定，映了星光月色的潭水，水千珏有些明白，远帆为何会常用这样的姿势一个人呆着。抱了双腿，整个人缩在一起……就像最初给自己的感觉一样，是一个防御性极强的姿势，一个保护自己，把自己同周边的一切隔绝开来的姿势。
    有点像是把头藏在沙子里面的鸵鸟，只要不听不看不想，周遭的一切就都与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无奈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这种空悬着的无法落地的无力感他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呼出口气低了头，把额头紧紧贴在膝盖上，水千珏又收了一下双臂。
    细碎的布料擦过草叶的声响传进耳内，水千珏怔忪了一下，绷劲了身上肌肉，然后缓缓转过头，转头的瞬间，眼中的无力感已经完全隐去。
    寻着声音，一名男子出现在水千珏的视线中。
    男子一身素色长袍，一头齐腰的长发松松的束在身后，两缕发丝顺着鬓角柔柔的垂在一张满是笑意的脸两侧。
    “师父——”水千珏忙要站起身来。
    只是转眼间，那男子就出现在水千珏身边，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头，按住他要站起来的身子。然后，男子也撩了身上长袍坐在了他身边，抬起头，视线也落到了面前那一片起伏不定，闪动着波光的湖水上。
    没有交谈，甚至连一个问候都没有，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水千珏起伏不定的心绪就莫名其妙的渐渐平复下去。
    加了水汽的夜风拂面，渐渐的，水千珏竟是感到了少有的舒畅，蜷着的双腿也慢慢伸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夜深了，你若不回去那孩子该是担心了。”低沉的声音毫不突兀，更未扰了这水潭边的宁静。
    水千珏转过身去，身边男子脸上一抹极淡却很是温暖的笑意一直都未曾淡去。
    “师父……我……”熟悉的面孔，若十几年之前初见一般，没有分毫的差别。与自己的生身之父相比，这人反倒更像是自己的父亲，一个关心爱护自己，又言传身教答疑解惑的父亲。
    男子嘴角微微扬起，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男子脸上的笑容，水千珏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这男子，自己的师父却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心中烦恼，知道他的忧虑，知道他的一切。
    “师父……”对着身边人，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面颊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水千珏无声的呜咽着。
    记忆中，除了被自己带回山后在睡梦中曾一面唤着自己娘亲一面哭醒一次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落泪，这孩子忍的太久，也背负的太多了。
    伸手抽了块帕子出来，替水千珏拭脸上泪痕，直到泪痕渐干他才柔声道，“明日，带了那少年来见我吧，不过你今夜若是再不回去，那少年该是难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