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州刺史已经降了大唐，唐王军队进驻州城，与前次两人来这镇上时相比街上行人多了不少，脸上也少了些以前常看到的那种朝不保夕的黯然神情。
    左右无事，再加上此刻若是回去，自己随会幸免，远帆却不得不再次面对了那些好事的人，所以，从那家常吃的包子铺出来，水千珏并未急着带他回山，两人沿着镇上街道逶迤而行，看看街上风景，逛逛沿街的店铺，倒也轻松惬意。
    这一逛下来，不知不觉间沉星镇就走了大半，眼看着到了午后，身边少年虽依旧是兴致勃勃，身形步态间却也有了几分疲倦，水千珏就带他进了一间茶楼，上楼后捡了靠窗的一张方桌坐了。
    虽然早已过了午，茶楼内的客人却也不少，呼朋引伴的端了细瓷的茶盏品着香茶，咬着干果谈天说地。
    言谈间听到的除了哪里又起了战火，哪里又死了多少人这些关于战事的事情外，也多了些将要在县内施行的新政的猜测。
    偶尔，还会听到些对雾凌县那位悄然失踪了的县太爷的猜测。
    有的说这位郑县令是感念前朝皇帝的皇恩，在大唐军队进入州城以前就已经殉国了，尸体还在县衙中，只是大唐的官员怕消息穿出来民心不稳才没有发丧；有的说县太爷是怕唐王军队来了他作为前朝的官员受到牵连，早就卷了细软逃走了，还说隔壁谁谁家的谁谁那天出门还跟县太爷坐着的马车并排走了好一会儿；还有的说，县令大人其实早就降了大唐，现在已经成了唐王的座上宾，自然不会再在这小县里任职了。
    噙着面前盏中香茶，抬头见身边少年嘴里咬着一颗红枣却未咽下，竟是听的入了神，水千珏便生了些逗弄他的心思，放了手中茶盏，探过头去附在远帆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他们正谈论的这位郑县令现在在哪么？”
    “你知道？”有些惊奇的看着将头探到自己面前的青年，远帆问。
    “知道。”少年脸上探究的神情让水千珏心情大好。
    “在哪里？”一个两个三个……好奇的泡泡接连冒出来。
    “今晚你还要睡我床上么？”水千珏反问。
    “呃……”有些纠结的看着对面青年，远帆试探着问，“我要是还睡的话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了？”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水千珏将身子稍稍向后一撤，然后抱了双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纠结了一会儿，远帆才不甘不愿的说，“我还是不问了。”说完后像是为了加强说服力一般又加了句，“他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管他在哪。”
    薄唇轻轻抿在一处，水千珏维持着抱了双臂的动作看着对面少年虽然将头埋在面前茶盏里，眼睛却在茶盏上方偷瞄着自己，不禁莞尔。
    小帆！抬手勾了勾食指，水千珏示意他把头凑过去。
    干什么？虽然不知道水千珏想做什么，远帆还是听话的探过头去。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是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吃惊。
    “什么？你是说……”后面未来得及出口的话给水千珏一瞪，立刻憋了回去，不过可能是收到的惊吓太大，或者是停的太快，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远帆整张脸都涨的红红的。
    静候着远帆这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去，水千珏才再次开口，“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是两年前……”
    两年前，雾凌县县令郑子辰带了两名贴身仆役，揣着一纸调令赴雾凌县上任，途中经过雾陵山下。
    那时候雾凌寨虽然已经好好的立在雾凌山上，却也还未像现在这样几乎占据了整个雾凌山，山脚下流寇山匪拦了官道抢劫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于是，这位上任的县令大人就好巧不巧的给一伙流窜的山匪拦住了去路。
    闻讯带了寨内兄弟们下山的沈唯和方轻舟两人也就在半山腰上看了一场绵羊变灰狼的好戏，看那个原本负了手，立在马车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是怎样在十招之内解决了一干拦路的山匪的。
    惊异于这看似文弱之人厉害的身手，沈唯和方轻舟两人便现身出来，邀了这青年一道上山。
    跟了沈唯两人上山的郑子辰最初目的是什么已是无人知晓，水千珏只知道一番交谈下来他与山寨中的几人竟是十分的投机，于是这位生性很是洒脱，且很有些当机立断的果决劲的郑大县令决定入伙，成了这雾陵山上的第三位寨主。
    水千珏的声音不大，所以怕漏听他的话，远帆便伸长了脖子，说话的声音也刻意的压的很低，很有些鬼鬼祟祟像是要密谋什么的问道，“那为什么后来他又下山去当县令了？”
    “这个么……”片刻的沉默，像是在回想着什么，“毕竟是落草为寇，不为朝廷和官府所容，几番斟酌衡量之下，他还是下山去雾凌县县上赴任，雾凌寨也就因此多了一个保护。”
    唔……所以他其实是为了雾凌寨才会再次下山的啊！怪不得一向对寨中事务很少关心的水千珏会亲自去查看后山那片竹林里那座院子。
    兀自点了点头，远帆又问道，“招安之后呢？他还会回去做县令么？”
    “大概不会了吧！”他若是还想，也就不会连县中事务都不交代就带着人回山寨来，还叮嘱人把他们的院子收拾出来。他大概是希望能生活在这寨中吧，哪怕是一天也好，是以雾凌寨寨主的身份，而不是雾凌县县令。可是……这雾凌寨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啊！就算是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在寨中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月余，可是这山寨毕竟是他的一处落脚之地，也是他常常会想起的地方，忽然间，这山寨就要消失，寨内的兄弟们也要各奔东西，再冷情的人，也难免心生不舍。
    一声低叹，水千珏将身子向后一倾，后背靠到了椅背上。
    “哦。”不明白水千珏身上为何会忽然出现这样有些消沉的情绪，远帆便低了头嗪了口茶水。
    远帆不说话，这桌边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周围人谈天说地的声音一下子传进了耳朵，望着对面少年，见他老老实实的咬了红枣，水千珏眼眸微微眯了一眯，然后展颜道，“怎样？歇够了？”
    “啊……嗯。”把嘴里面的枣核吐到小盘子里面，远帆点头。
    “是继续逛下去还是回去？”
    “去买水煎包，给小飞哥他们带回去。”
    “好。”随手扔了数枚铜板在桌上后，水千珏就带了远帆下楼去了。
    街上热热闹闹，天空云淡风轻……美好的一天，若是没有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面露焦急张惶，和不安之色的这人，就更好了。
    拎着一只装了数笼包子的食盒，跟在水千珏身边的远帆愣愣的看着那明显是西方人的男子指手画脚的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说人话。”皱了眉毛，抬手揉着眉心，水千珏低喝一声。
    是因为上次一声断喝之后霍斯特就真的说了两人就听懂的话，所以想再用一次？远帆有些无语的用未拎食盒的手摸摸鼻尖。
    然而，未等他手放下，更让他无语的事情就发生了，在呆了一呆之后，那拦住两人的男子竟真的再度开口，“我见过你，你是霍斯特的朋友……你帮我找他，跟他说莉莉娅那个女人要杀我……让他救我。”说着，那男子还惊恐的往来的方向看，一边看还一边焦急的接着说，“他说会帮我的……你把这个拿给他，他就知道了。”说完，未等水千珏再开口，那人塞了一样东西在水千珏怀中后，人就“嗖——”的一下不见了。
    这算什么事？求救？
    可是，虽然当时未看见脸，听声音这人该是上次拦了自己说那只老蝙蝠是妖怪，让自己把他交出来的人吧……怎么现在又向他求救？这两人……或者一人一蝙蝠是怎么混在一块的？望着那男子消失的地方，水千珏剑眉微微蹙在一处。
    “怎么回事？”目送着那人消失，远帆问。
    “回去跟那只老蝙蝠说一声吧。”虽然不知道这该是霍斯特对头的人为什么会找他求救，可是他脸上的惊惧之色却不像是装出来，挥手把怀里面的东西扔给远帆后，水千珏加了句，“这事交给你了。”
    “啊……”一声轻呼，条件反射的接过水千珏抛过来的东西，远帆低头见自己的手心里面躺了一枚金灿灿的戒指，繁复粗犷的花纹明显不是中原地区的工艺，宽大的戒面上还镶了一颗血一样红艳的宝石。
    “他是长了翅膀的，伤好了就到处飞我去哪找他啊！”端详完那枚戒指，一抬头见水千珏已经继续往前走了，远帆忙边追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