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流浪者，徘徊在轮回之外。
    被命运抛弃的不幸儿啊。
    谁送你离开。
    忘川之上盛开的黑色花朵，
    沉寂不语。
    遥远的传说，
    在海天相接之处，消失……
    ——
    弥夏撑着古朴的黑伞，长长白衫抚地，绽放成一朵忧伤的花。她侧头看夏凡，微微一笑。
    知道吗？
    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知道她的代价是什么吗？
    啊，你以为只是一把伞吗？
    你以为……这场交易真的公平吗？
    公平。
    又不公平。
    弥夏停下来，看着夏凡迷惑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手中的伞合拢，走近，递给夏凡。夏凡不明白弥夏想要做什么，乖乖伸手去接，可就在她的指尖碰到黑伞的前一秒，原本
    就破败的伞化成粉末，从弥夏的指间簌簌落下，在触到地面前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夏凡盯着逐渐消逝的粉末，错愕不已。
    “知道吗？知道她去了哪里？”弥夏重复了一遍。
    不是彼岸，不是轮回。
    而是，像这把伞一样，永永远远，永永远远的……消亡啊。
    ——
    夏凡彻底迷茫了。
    “不是说……只要把伞留下，就送她去彼岸吗？”
    “是啊。”
    “那，这？”
    “因为……”
    “什么？”
    “因为这才是——代价呀。”
    ——
    很久很久以前，临海的小渔村，嫁来一个名唤雨女的女人。
    ……啊，这个故事已经讲过了。
    这是一个故事，仅仅是一个故事。
    ——
    弥夏伸出手，将夏凡从微凉的池水里拉出来，一时间水花飞溅。
    被破碎的水花弄湿了额前的头发，弥夏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留下阴影，夏凡只看到那双薄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在哀悼。
    “很久以前，曾有一段时代盛行‘雨女’的传说——至于起源早就被人们忘了，传说也好，谣言也好，谁在意这种东西原本的样子？”
    弥夏微微抬头，幽深的瞳孔闪烁，她用宽大的袖子将夏凡脸上的水珠仔细擦干净，然后理了理衣服，转身示意道：“跟过来。”
    夏凡听话地跟上，顺便观察四周，弥夏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清脆的铃声“叮叮”细响，微风轻拂，流水浅浅，平和而安详。绕过一个弯，庭院豁然开阔，一座处于水影流光中
    的小阁楼落入视线，精美雅致。
    “雨女的故事，子鱼有讲给你听吧，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啊……怎么说呢，应该是……恶俗吧。”夏凡回想着子鱼讲述的整个故事，脑子里很快浮现出这一个词语。
    “真诚实。不过传说这种东西，恶俗与否都不要紧，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不相信它就毫无价值。传说呀，一旦产生，便仰仗着人们的信念而存在。”弥夏抬起手，一只云雀扑闪着翅膀落在纤长的手指上，“啾啾”叫了两声又飞走了，“‘雨女’就是这样的存在——她非顺天而生，而是人们的信念孕育了她。这一点，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弥夏停在小阁楼前，水影映在樟纸门上，有红色小鱼的影子在其中穿梭，夏凡看了看湖水，分明清澈透明得连一根水草也没有。
    “进来吧。”一扇樟纸门被拉开，门上的红色小鱼影子受惊一样向别的方向蹿去，夏凡惊奇地又看了一眼，紧随着弥夏走进去。
    房间很昏暗，摆满了木质书架，上面整齐摆放着各色书本，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上静静燃烧着一盏明亮的烛灯，边上放着砚台与纸笔，几本书正随意摊开着。弥夏走到其中一座书架前，开始低头寻找：“你到过的吧，雨女的世界，那里怎么样？”
    夏凡想起之前遭遇的时滞，苍茫的大海，寂寞的歌声，语气不禁有些同情：“荒凉得……难以想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弥夏微微顿了顿，又将身子往下一埋，“那个地方正是传说本身，它禁锢着雨女，也是她存在的依附——而那个女人，却想要离开那里。”弥夏停下动作，侧头看夏凡，“现在你明白了吧，她支付的代价是什么？”
    夏凡心中一惊。
    存在的代价是什么？
    是必须忍受不堪的寂寞。
    离开的代价是什么？
    是被抹杀存在过的印记。
    什么是死亡？
    是当所有人都将你遗忘。
    命运之前，没有自由，想活下去，就必须受到禁锢。
    我们，不可抱怨，无从悲哀。
    ——
    “啊，在这里。”弥夏从书柜底端抽出一摞厚厚的纸，细看之下，是一本账簿。
    将账簿摆到书桌上，弥夏细细地翻着，夏凡看到基本每一页上除了日期，就只有一个名字，怪异的，正常的，都用娟秀的字迹记录下来，但也有几页只有日期没有名字。翻到干净
    的一页，弥夏拿起笔，沾了一点墨水。柔软的笔尖在纸上游走，等她记录完后，夏凡凑过去，发现这一页上也是除了日期什么也没有。
    “这上面记录的是委托人的名字，他们都已支付了代价……这里写着‘雨女’。”弥夏一边解释一边用指尖在纸上轻轻勾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个名字再也不会被看到了。”
    夏凡不说话，不知道再过多久，自己也会将那个黑衣女人忘得干干净净。她觉得有些恐惧，第一次感到被人遗忘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情，比死亡更加可怕。因为这样被抹去的甚至包括活过的痕迹，就像从来都没有“我存在过”这样一件事情。那种寂寞，就算死了也难以忍受。
    弥夏用幽深的瞳孔注视了她片刻，将账簿往后又翻了一页，写上：世界历四月二十一日，夏凡。
    “啊！为什么！？”夏凡瞪大了眼，几乎尖叫。
    “因为我救了你呀。”弥夏笑眯眯地说，颇有奸商味道。她想了想，又在后面补上几个字：代价未支付。
    “小夏，这笔帐先记下了，迟早还给我哟。”
    ——
    “奸商！”夏凡大叫一声，从梦里醒来。
    “吵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夏凡转过头，子鱼靠在她身后的墙上，斜着眼看她。
    夏凡依然坐在凳子上，只是周围的景象全变了，不再是幽暗古雅的房间，也没有镂花的窗子。这里有的是暗红的地毯，华丽淡金色的壁纸，精致的灯饰，暧昧淡黄色灯光映照出墙上的巨大油画，屹然是一条欧式长廊，幽长幽长深不见底。
    “醒了啊，醒了就走吧。”子鱼起身走过来，绕过夏凡向前走去。
    夏凡赶紧站起来追上去，走在子鱼身旁，不停打量这条神秘的走廊，走廊两旁大概每隔五米就会有一扇门，门上雕刻着不同的图案，夏凡东张西望，惊奇不已。
    “这是哪里？”
    子鱼一爪子拍到她脑袋上：“这里是时空回廊。你给我好好走路。”
    “时空回廊？”“
    “很好理解吧，这里的每扇门都通往一个不同的时空。”掠过夏凡的表情，子鱼没有放过得揶揄她，“别总是大惊小怪的。”
    “……那个千叶晴明在这里？”
    “嗯。”
    “具体呢？”
    “不知道。”
    “……”夏凡抽抽嘴角，一扇一扇打开这些门进去找人是绝不可能的，因为这条长廊显然一副没有尽头的样子。
    “喂，我说……唔！”夏凡刚要开口，就被子鱼捂住了嘴巴，她抬头，这只猫正盯着前方，金色的瞳孔异样明亮。
    幽深看不见的深处，传来微小但清晰的一声：“呲呀——”
    是开门的声音！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在那里？！
    夏凡紧张地看了子鱼一眼，子鱼却突然一把抓起她向那个方向飞快奔去。夏凡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地跟紧他。
    “慢点啊喂！”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夏凡感觉自己临近断气时，抓着她的子鱼慢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选择在两扇门之间停下来。夏凡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片刻，她直起身子，看见子鱼站在那里沉思，微皱的眉毛暴露他的犹豫不决。
    “你，选一个吧，这个，或者这个。”看她缓过来了，子鱼转头，狭长的双眼流露出难得的迷惑，他指指身前的一扇门，又转身指指身后。
    难道说那个千叶晴明就在其中一扇门里？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比想象的容易好多。夏凡随便走到一扇门前，这里只有两道门，都看看不就好了。她将手伸向到门把，作势要打开。
    “小夏，你想好了——”子鱼突然在背后说，“这里的门只管进不管出，选错了会被困死哦。”
    夏凡刚触到门把的手指像被狠狠烫了一下般飞快撤回，惊得一头冷汗，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要死啊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