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话 恶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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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然灿烂,记忆中少年同样灿烂的笑容让人无故心疼。
夏凡总会不时想起程枫,不时觉得其实程枫是被自己害死的。
在那以后,夏凡再没有交朋友,毕竟,那样可爱的人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眼前,任谁也不能释怀,更何况这样的人或许是因你而死。愧疚也好,自责也好,追悔也好,总之,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因此感到痛苦。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自己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于是从那以后,夏凡变得越发沉默。
——
周五的晚自习,夏凡果断翘了课,一个人在校园漫无目的闲逛。
今天,隔壁班的男生从楼梯上摔下去,断了腿。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不少人从那里落下去,甚至死了,大家热烈地议论着,都觉得莫名其妙,除了夏凡。她知道,楼道拐角处一直有一个女孩,时不时就会把过路的人使劲推下去。
夏天的夜,干爽而清凉,灯光无法触及黑暗角落中传来低低的虫鸣,夹杂青草的芳香。夏凡慢吞吞地走着,一路出神,经过运动场的时候,寂静中突然响起“扑通”一声,像是有东西落入水里。
她一愣,下意识看向东南角的水池,月光下,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波纹,异样明亮,如同一面镜子。夏凡觉得自己大概出现幻听了。
但转头的一瞬间,又是“扑通”一声。
背后一阵凉意,她伸手一抹,后背湿湿的,这时空气也似乎潮湿起来,让她的呼吸有些不顺。一阵水声从身后泛起,像有东西在游水,只是一瞬间,很快又归于沉寂。
腕上的银链在发烫。夏凡捏捏,飞快离开。
——
一离开运动场,顿时干爽不少。
怎么回事……
夏凡抚摸着银链,很多念头浮现出来。她莫名想到了程枫,紧接着又想到了子鱼,最后又想到弥夏。
脑中有微光闪烁,有什么东西在大脑深处翻涌,但很快平息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自觉就到了庭和湾,夏凡望着前方,倏的停了下来:那个人——哦不,那个家伙竟然在这里。
十步开外,穿着一身休闲服饰的子鱼悠闲地坐在一家奶茶店前,面前摆放着一张白色小圆桌,桌上一杯牛奶,一本厚厚的书,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翻看着书,随意但优雅,奶茶店透出的光晕温暖的覆盖在他身上,安静祥和。
问问他好了……夏凡犹豫了一下,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问什么?
她想问什么?
她,想知道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走到子鱼面前了。
“晚上好。”简单的三个字,夏凡说得有些生硬。啊,是有多久没跟人打过这样的招呼了?
子鱼抬头,立刻就是一愣,他大概想不到这个时间段夏凡会在这里。翘课吗?向着一旁的位子一个“坐”的手势,子鱼一脸“看不出你胆子挺大的”的表情,夏凡无所谓地勾勾嘴角。
刚一坐下,子鱼就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起来,两条修长的眉毛微微一皱:“有心事?”
夏凡一怔,心里一阵翻涌,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她张张嘴,又狠命咽回去。
她能指望谁的原谅吗?
子鱼安静地看了她半晌,又垂下眼帘看书,夏凡听到空气中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身后的奶茶店透出淡黄色的光,轻轻勾勒那瘦削认真的侧脸。夏凡看着他,程枫灿烂如阳光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那样鲜活的生命,却也那样脆弱,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这样消失了。
她记得在程枫的葬礼上,程枫的母亲死死抱着男孩的照片,一边不断唤着“枫枫”一边大哭着,几度晕厥。
夏凡那时就觉得,程枫大概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或许,如果有死后的世界的的话,她……
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空气依然静默。
良久。
“我说,你啊——”终于,子鱼合上书,“你,到底想说什么?”
“……”
“拜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这样,让人很困扰啊。”
……
……
夏凡深吸一口气。
“子鱼,可以告诉我吗?关于……弥夏。”
——
子鱼轻轻笑了:
就这样啊,有什么多难开口的。
好吧,现在,你听着。
——
弥夏,是忘川之上的引渡者。
并非是将亡者渡入地狱,而是接受来自现世和异世的委托。
所谓委托,基本都是来自万物生灵的执念,各式各样。
所谓执念,因执着而产生。
生者,执念不净化,生成怨念,误人误己。
亡者,执念不消除,灵魂被缚,不得往生。
还记得忘川之上的彼岸花吗,那就是执念的具象幻化。
那条由无尽彼岸花铺成的火照之路——
——是由弥夏一棵一棵,亲自种下。
————
子鱼停了下来,看夏凡,就像看神经病。
“你做什么?”
夏凡用手扶住因为大张而差点脱臼的下巴,不好意思笑笑:“你继续。”
子鱼白了她一眼。
——
当某种执念到达一定程度时,就会传达到弥夏手中。
不分善恶,无论生死。没有局限,没有底线。
规则有两个:
1。你愿意支付相应的代价。
2。你能够支付相应的代价。
第1条则是第2条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执念消除,生者重生,亡者自由。
至于代价是什么,弥夏自会取走,无需费心。
——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子鱼用手支起下巴,问夏凡。
“我……”
“你的性格让人着急啊,怎么这么磨唧……”子鱼突然停下来,他眯起一只眼睛,“喂,你的头发变长了哦。”
“喂什么喂,我有名字的好吧。”夏凡心一惊,想要说的话顿时全忘了。她一边回嘴一边将信将疑地伸手摸头发,这家伙不会又在耍她吧……
嗯?湿的……夏凡摸到一簇异样,顺着摸下去,那一簇湿发比她本身的要长很多,并且很粗糙,像水藻一样。
“……”看样子真的被缠上了。
“做什么?!”一旁的子鱼突然凑过来,修长的手指挽起那一簇湿发,放到鼻子边嗅嗅,就像一只猫——哦,本来就是一只猫。
片刻后,子鱼一挑眉,语气颇是无奈:“……看来惹上了个麻烦的东西。”
呃…怎么觉得他一语双关呢?
“听过一个故事吗”子鱼端起牛奶放到嘴边,眼睛紧盯着夏凡的手腕,“从前……”
好老套的开端。
——
从前,临海,小渔村。这是故事的背景。
雨女。这是故事的主人公。
雨女是从别的村子嫁到这里的,在这之前,她是一个弃妇。
丈夫跟着别的女人跑了,雨女在村子里受尽欺侮。后来,一伙流匪窜入村子,雨女在一片火光中逃亡,被现在的丈夫救下,随后嫁到了这里。
刚开始,一切都好。
雨女贤惠勤劳,丈夫疼爱她,渔村的人也和善。
很快,雨女有了孩子。
可孩子死了。
——
孩子死了,一场瘟疫在渔村里爆发了,就在孩子死后不久。
不断有人去世,有人哭泣,有人疯狂。
热闹的渔村荒凉了,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寻求生路。
但面对可怕的疫病,人们无计可施。
绝望之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这是海神大人发怒了呀!”
“要为海神大人献上祭品!”
“村子已经一干二净了,去哪里找祭品?”
“那就选,选一个……”
“选一个?”
“选一个人出来,作为祭品!!”
“一个人?这怎么好……”
“听着,献上祭品,海神大人就会息怒,一切就会好起来。”
“虽然这么说……可选谁呢?”
“谁招来了这场灾难?”
“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了,灾难就降临了!”
“谁的孩子?”
“雨女!!雨女的孩子!”
“雨女……对,就是雨女!”
——
夏凡咽了咽口水,身后发寒。
“怎么样?人一旦愚蠢起来,比什么都可怕。”子鱼喝一口牛奶,讽刺到。
——
雨女被丈夫送到了一座小小的海岛上。
丈夫无意间听到了那番对话,满身冷汗的回到家中,决定将雨女藏起来。
留下了部分食物和水,丈夫离开了,临走前,给了雨女一把油纸伞。
丈夫说,伞可以带来庇佑。
别怕,等事情过去,我就来接你。
——
“所以,丈夫没有回来?”夏凡笑,很多故事都是这么发展的。
子鱼抬起一只手撑住下巴,修长的眉毛轻轻一挑:“聪明。”
“不过,你猜他去了哪里?”
“其实那个对话,丈夫没有听完哦。”
——
“是雨女!雨女来了,不幸就来了!”
“是谁把雨女带来的?”
“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把雨女带回来的!”
“是他!是他把灾难带来的!!”
“对!就是他!!”
“祭品找到了……”
——
现在夏凡只能目瞪口呆了。
“恶俗的故事自然有恶俗的结局:站在礁石上日夜等待的雨女,最后被浪卷入大海,死了。”子鱼看着夏凡的样子想笑,他凑到夏凡耳边,压低声音:“那女人执念不化,带着伞四处流浪,寻找她的丈夫。她在的地方湿气很重,呆久了可是会没命。”
“这头发,就是她的吧。”
……
“要死啊你!”夏凡面无人色,狠狠把子鱼推开,又抓过他手里的牛奶,哆嗦着一口气喝完。
开什么玩笑!
“……”子鱼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突然站起来,“走。”
“去哪儿?”
“运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