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里异常的安静。
    音爵只是宁静地注视着西门，西门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连赵纯剑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也并不在意。
    忽然，音爵扯了扯西门的衣袖，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地说：“师父，我们离开这里。”
    西门心中一颤，这是音爵第二次让他离开，第一次他拒绝了，因为他觉得事态还没有达到这么严重的地步，而这一次，他却只觉得难以抉择。
    他本该选择离开的，为了生存，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的，可是他不能，这是养育了他十数年的门派，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感情，更重要的是，离开了门派的庇护，他和音爵又该如何生存？
    没有人会喜欢颠沛流离，西门自然也不例外，一旦离开了浮羽派，没有了各种仙草丹药以及师父的指导，他和音爵在修真的道路上定是举步维艰。
    若只是他一人便也就罢了，可是……
    看了一眼攥着他衣袖定定注视着他的音爵，西门犹豫了，这是他尽心呵护着长大的小孩，音爵在修真一途上本就天资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他又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他的前程？
    想到这里，西门淡然一笑，摸了摸音爵的发顶，安抚似的轻声说：“不，音爵，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擅自逃离是欺师叛祖的大罪，会被修真界所不齿。”
    音爵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西门的眼睛，灰色的眼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半晌，他启唇低语：“骗人。”
    西门一怔，继而笑开了来，竖起食指在音爵眼前摇了摇，“这些都是真的哟，可不是师父在骗小音爵。”
    音爵垂下眼帘，敛下眸中的情绪，沉默不语。
    他知道西门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也能感觉得到，西门在意的不是这些。
    他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天快亮了。”西门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蒙蒙亮，断龙潭笼罩在一片晦涩不明的幽光中，让人看得不真切，西门回头对着音爵温柔得笑了笑：“你该回去了，音爵。”
    音爵仿佛没有听到西门的话一般，自顾自地垂着头，靠着铁栏杆站着，平静无波的灰色眼眸里透不出丝毫的情绪。
    西门无奈地扶额，“音爵。”
    “嗯。”小孩乖巧地应了一声，缓缓走出了监牢，然后纵身一跃，落到了监牢的房顶上，面不改色地坐在房檐上，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难怪小孩这么轻易地便答应离开了，原来竟打的是这个主意。
    仿佛一尊雕塑般，音爵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房檐上，直直地望着尚且灰暗的天际。
    忽然，视野中出现了一道人影，有谁正御剑向着封顶飞来，音爵定睛一看，竟是他初到浮羽派之时亲自带他去后山测资质的大长老。
    他……这是要来废除西门的修为的吗？特意派了德高望重的大长老前来，这事情真的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让西门不明不白地成为一个废人？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人肆意伤害！
    音爵站起身，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嵌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从来没有想此刻这般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力量，他需要绝对的力量！
    他知道现在再来想这些都是于事无补，但却怎么也阻止不了自己往那个方向想：
    如果当初他一刀杀了司徒南，是不是便没有如今的这许多纷争？
    如果当时没有过分轻敌以至于被逼到绝境，西门是不是便不会拿出那把飞剑？
    如果自己拥有足够强悍的力量，是不是此刻便不会这般茫然无措？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便他是如此的不甘甚至是愤恨，即便……他恨不得就这么让整个浮羽派从世上消失！
    看着大长老落到了见牢门口，音爵收起心思，面无表情地从房顶上跃下，安静地站在大长老身后。
    “音爵？”大长老见此不自禁地皱眉，“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回去！”
    音爵抬起头，却并未说话，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大长老，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是那般的清澈宁静，以至于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得久了，竟让人莫名地觉得心虚和理亏——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大长老也确实理亏了。
    他偏头略显狼狈地躲过音爵的眼睛，斟酌着开口：“你……”
    小孩冷凝童稚的声音打断了他想要出口的辩驳，“我想看看师父。”
    这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西门旻宁养育了他五年，即使如今是待罪之身，这样的要求也无可厚非。罢了，反正他一个小孩子，难道还能翻起什么浪不成？
    或许真的是对西门有些心虚的缘故，大长老也没再多说什么，举步走进了监牢，音爵也跟在他身后，步伐沉重而略显忐忑。
    西门……师父……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大长老走进监牢，音爵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在看向西门之前却是不经意地落到了监牢更深处的地方，音爵心细，下意识地趁着没人注意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堵败破的墙壁，实在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真的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么？音爵面上不显，却是默默地将这一幕记在了心上。今日他救不了西门，那么待日后他有了能力，便要叫这些伤害过西门的人通通不得好死，将他们加注在西门身上的诸多苦痛加倍奉还！
    两人走到西门的牢房前，大长老不轻不重地看了西门一眼：“依赵纯剑的性子，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来此的目的。”
    西门轻轻点头，心中既沉重又无措，甚至带了几分认命的悲哀，他的视线越过了大长老，直直落到了沉默不语的音爵身上，脸色这才和暖了几分，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淡淡的，却温柔至极，看得音爵一瞬间便红了眼圈，只觉得心中堵着什么，沉甸甸的，让他止不住的疼。
    “师父……”
    大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受，微微一顿，他转头看向西门，“你确定你要让他一直在这里看着？”
    所谓的废尽修为，其实并不只是字面上的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毁掉那人的丹田，从此之后一身真元灵力全部散尽不说，此后终生都无法再修行。对修真者而言，这的确是一项过于沉重的惩罚，那浓重的近乎于屈辱的意味甚至比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更让人难以接受，其过程所要忍受的疼痛也可想而知。
    西门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他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了，眼底虽仍旧有些失落无奈却并无惧意，他微微蹲下`身与音爵直视，柔声说道：“呐，音爵是想留在这里看着师父受刑呢，还是先出去养好精神，待会儿再进来接师父回家？”
    音爵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西门，忽然伸手攥住西门的衣领，西门被他拽得不得不靠在铁栏杆上，脸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铁栏杆上，瞬间浮现出几道绯色的痕迹。音爵却像是全然没有看到西门此刻的狼狈似的，猛然凑上前去，从铁栏的缝隙中吻了吻西门的唇角，然后动作迅速地松了手缩回了脑袋，退后两步安静老实地站在原地，一副乖巧无辜模样，若不是脸颊还残留着略有些柔软湿润的触觉，西门简直会怀疑刚才自己被强吻的那一幕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西门下意识地用手背拂过唇角，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小孩略显冰凉的体温，透过手背的皮肤直直地传递到血脉中，竟莫名地让他觉得温暖，就连略有些紧张与无措的心都瞬间平复下来了。
    想到小孩刚才那副仿佛登徒子一般的行径，西门哭笑不得地扶额叹息，“音爵，你……”
    音爵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也有一些惊诧尴尬，耳根红彤彤的，不等西门说完话，他便急匆匆地开了口，“师父，我出去等你。”然后转身跑了出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呵呵，没想到小音爵居然也有这般害羞的表情。”回忆起之前那一幕，西门似乎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即将被毁掉丹田的事情，笑得开怀。
    大长老站在一旁看着西门旻宁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忽然出声说道：“你和你徒弟关系很好。”
    笑声一滞，西门抬头望向大长老，笑眯了一双眼睛，语气里尽是自豪与满足，“当然，那是我一手养大的小孩，自然亲近得很。”
    大长老似乎颇有些看不惯西门一副没心没肺、有徒弟万事足的模样，他冷笑着说：“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以及……你接下的命运。”
    “不。”西门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发现废尽修为也没有什么可怖的，至少我还活得好好的，还能陪着我的小音爵。”
    大长老忽然沉下了脸色，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西门的眼光也愈发的阴寒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