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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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再长的路,也会有终点。当李莫延走进沐梓阁的小院,迈进书斋,看到坐于书案前的澹台洛时,还是隐隐地心酸了一阵。他对澹台洛点了点头,并不多说话,便径直走入里间,察看月出整理出的行装。
    澹台洛却不知道何时走到他身后,“离叔,你要离开京城?”
    “嗯。”李莫延抬起头,轻轻应道。
    这种话别的气氛让他着实有些窘迫,他并不适应如此溢于言表的道别方式。他回头继续打点行李,原本是要察看月出是否漏下了什么重要的物事,而此时思绪却有些涣散。
    片刻后,才听澹台洛在身后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谁又能知道。
    承诺是这世上最无力的虚假,纵然澹台洛年少看不透,自己总是明了的。李莫延无法许诺一个未知的归期,什么时候回京,或者,根本就不会再回来,并不是现在的他能预知的。
    只是,这个时候让他直说,却终究还是不忍,他只能答非所问道:“你不用担心,我走了,皇上自会替你另寻名师。”
    李莫延的话让澹台洛沉默,许久后,他才颤声问道,“离叔,你还会回京吗?”
    “就这么舍不得?”李莫延笑着揶揄道。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澹台洛一脸认真的表情和泛着泪光的双眼,眼圈微红,连鼻尖都红了,显然是哭过。
    李莫延觉得心中阵阵发软,他缓步行至澹台洛身前,抬起手,拍着少年的肩膀,在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之前,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会的,等云洲事了,我自然会回来。”
    “离叔,你说的,我会记住。”澹台洛抬头看着李莫延,目光如炬,眼神灼灼,“你也不要忘了。”
    李莫延无奈地点头,笑道,“嗯。不会忘。”
    澹台洛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离叔,我想要一幅你的画像。”
    “嗯?”李莫延怔了一瞬,心道,这孩子还真是知道打铁趁热的道理。这个时候求物,分明是看出了自己不忍拒绝。这两年,果真没有白教他。只是这次,却被用到了自己身上。
    画像,自己的画像,如今仍存的也就那么一幅,那是当年在临州时,叶承安为他所绘。栩栩如生,神形兼备。当年连叶承安本人都毫不自谦地称之为“绝品”。那幅画上的自己,就是叶承安眼中的自己,画中倾注了多少心血与爱意,李莫延了然于心。
    当初离开临州时,他也想过将牵连到二人间过往的物件一一舍弃,却终究还是留下了许多。该放下的,是那段无可延续的过往,只要在心中真的不再惦念,又何必拘于几副画,几册书。
    睹物,却不再思人,这才是真正忘却。
    李莫延良久不语,澹台洛只得明说,“我见过,就是戏鱼的那一幅,离叔,那一幅,能不能送给我?”
    李莫延点点头,便欲从架上将画轴寻出,那幅画的幅面较其他的稍宽,自然也不难分辨,只是片刻,便被李莫延寻了出来。他转过身,将画幅递到澹台洛身前,轻笑道,“这一路车马劳顿,带着这个也着实不方便。你既然喜欢,便留着吧。”
    夜间下起了小雨,到清晨时分仍未全然停下,牛毛般的雨丝霏霏而落,小院内外,染着蒙蒙雾气。院中的柳树上,抽出的枝条挂着新叶,被涤出油嫩青葱的绿,叶尾枝稍凝出晶亮的水珠,承不住,缓缓滴落在地,发出“滴答”声。
    月出正将二人的行装一件件搬至院外候着的马车上。
    尽管李莫延再三说过无须送别,澹台洛却还是来了。他径直走到院中柳树旁,伸手从树上折下一条新枝,却扰得满树枝叶阵阵颤动,枝叶上积下的雨水簌簌而落,打在他的身上,手上,脸上,头发上,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折柳送别?李莫延看着澹台洛一板一眼地效仿大人的行事方式,觉得有趣,心中却又带着微微的酸涩,此时,无需言语,他也能知道澹台洛做这些时的心情,是何等的郑重。
    澹台洛缓步走到李莫延身前,双手托枝,肃然道:“今日,就让洛为离叔折柳。”
    细雨濡湿了他的头发,有几缕挂着水珠,散于额前,额发下,仍是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眼圈泛着红,想是昨夜又哭过。
    李莫延抬手接过枝条,顺手在他额头上重重弹了一记,笑道:“男儿泪,值千金,你这送别礼未免也太重了些。”
    澹台洛笑出了声,随后便收住,嘴角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望着李莫延。
    李莫延心中自是了然,点了点头,随后轻笑道:“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这个,你可明白?”
    澹台洛思忖了片刻,这才露出了明朗的笑,他重重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
    是时折柳,一别后,来日几许清愁。飞云过尽,望不到,此去茫茫关山。旧时朝暮,明日晨昏,只从今宵断。渺渺孤鸿,且寄片语平安。
    常忆当时明月,梅花落似雪,鲜衣如魅。独醉熏然,三两句,少年思慕万端。茜纱窗下,巧思妙语处,经年一梦。流水寄不住,归途万里青山。
    二年后云洲
    麒麟绘裙,镂鹿雕蝠,髹漆彩绘拔步床内,锦幔轻摇,幔内男子与少年阵阵喘息,漾出满室春意。
    少年呻吟着,语声破碎,“快些……不行了……”
    男子低哑着声音应道,“乖,……放松些。”
    紫檀雕花床阵阵摇动,幔内喘息更甚,数类淫糜之音交错如急雨,愈演愈烈。终于,男子喉间发出阵阵低吼,夹杂着少年失魂似的尖叫后,室中归于平静。
    床内伸出一支白皙结实的手臂,将垂落的锦幔懒懒挑开,幔内春光毕露。
    少年的面容,有雌雄莫辨之美,他仰躺于内侧,胸口阵阵起伏,惊喘未定,阂眼说道:“明日,我就要走了。”
    男子正掀起罗幔的手突然僵住,只一瞬,随即便恢复常态,问道:“去京城?”
    少年仍闭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莫延转过身,到少年身侧伏下,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少年光洁的额间汗水微凉,几缕额发蜷曲地帖伏着。
    他深知少年的性子,与自己一样,都厌恶着执手话别的凄切场面。这行期,想是早已定下,却待到临行前夜,才告之于他。蜻蜓点水的一吻后,李莫延便顺势在少年身边躺下,侧身环住少年的腰,二人再不发一言。
    少年是云洲侯独女之子,名为林竟。云洲侯家中妻妾无数,奈何却不兴子嗣。到了而立之年,方得一女,名为林安。因是独女,云洲侯自然不舍其外嫁,及笈之后,便将家臣之子秦朗招赘为婿。
    林竟出生后,云洲侯便自称为他的祖父。如此,林竟虽为外孙,却极有可能成为云洲侯唯一的继承人。林竟还未满周岁,其父秦朗便舍下妻子而去。侯府上下只称其外出游学。而其中辛秘,李莫延也知晓几分。游学自然是假,与心上人私奔才是真。
    李沅当年回云洲后,便受聘于侯府,成了林竟的先生。两年前,李沅重病,虽保住了性命,却只能终生卧病在床,如此,被招回云洲的李莫延便承下父亲的担子,继任了林竟的先生。
    林竟虽顽劣,功课更是惨淡不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但那及时行乐的性情,却和李莫延有几分相似,二人又同好男风,你来我往间,也不知谁先勾搭了谁,时日久了,便顶着师生的名分,时常行些苟且之事。
    二人间虽无真情,但李莫延却是唯一关心林竟的人。
    作为唯一的男孙,林竟从未得到过云洲侯真正的关心与爱护,便是亲生母亲林安,对他亦是不闻不问。侯府唯一给予林竟的便是绮阁金门,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挥金如土。林竟虽是一派乐天之态,但少年心中的苦楚,李莫延却清楚的很。
    京中对云洲侯忌惮,诏林竟入京,无论皇旨上列出了什么样的名目,实质却只有两个字:质子。而云洲侯没有半分推却,也没有半分不舍。就好象,去京城的,并不是他唯一的孙子一般。
    林竟也只作若无其事。明明是最亲密的人,入京的行程,李莫延却是一直到他临行才得知。
    林竟出行那日,李莫延也去送行。他站在侯府众人中间,自认为并不是那么起眼,他以为林竟不会看到自己。但与云洲侯虚伪客套的道别后,林竟的眼神还是落到了他身上,李莫延心中有些酸涩,却只是笑着对林竟点了点头。也只是一瞥,少年便扭过头,转身上了驾撵。
    车队绝尘而去时,李莫延忽然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澹台洛,两年未见,现下大概已经是少年的模样,当年自己离去时,他的万般不舍,如今想必已经看得淡然。
    澹台洛,林竟,自己仅有的两名学生,相识的机缘都是偶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成就的情谊却弥足珍贵。只是,曾那样真实过的朝朝暮暮,到最后,终究还是只能天涯两端。
    离别,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重,只是会让人突然觉得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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