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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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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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齐缅用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奔跑着,即使这样,眼前不断阻挡的树干枝桠还是消耗了他大半力气。紧盯前方忽没忽现的青黄身影,丝毫不敢松懈,生怕一个闪失,自己又跌回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已经不知跑了多久,就在齐缅以为下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时,前方的“沙沙”声突然停止了。
小乙回过头来,脸蛋红得吓人,使劲儿喘着气,嘴角却因为这一生第一次的夺命大出逃而兴奋上扬。她打量了一下齐缅,蹲下身在微湿的草堆里胡乱抓了抓,挤得满手绿褐色的汁液,在齐缅已经狼狈不堪的白衣上到处抹开,最后在齐缅的脸上也拍了拍,才满意地点点头,问:
“我们已经跑了一半了,要不要歇一下?”
“不,”齐缅大口吸着空气,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靠在一棵树上虚弱地喘息,“继续…跑……我怕一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了……”
千山堡内
“属下无能,请堡主责罚!”
庄洵斜坐在内堂高高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握起的拳头,仿佛地上僵直跪立的身影不存在一样。半晌,手松开,言道:
“那就自盲双目吧。”
森冷的语调不带一丝温度,跪着的两个手下肩头一颤。
“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看不住,要眼睛来干什么用。”
“是……”
随后听到一声声血肉爆裂的声音,两人咬紧牙关,告退离去。
庄洵仍旧靠在椅子上,左手快把扶手捏碎。心中有一团火烧得旺盛,四处舔舐着得不到释放,重重呼出一口气后,转而变得冰冷,一种虚空袭来,挤走了懊恼与不甘。
不是不知道,要让齐缅顺从是多么不可能。庄洵嘲笑自己,什么不该做的都对他做了,居然还是妄想着只要把人禁锢在身边,就有长年累月的时间去慢慢消磨。如此沉淀已久的敌对,怎么就喜欢这个人了呢?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呢?
为什么就想要他放下一切仇恨、永远永远笑着陪伴自己,又凭什么让他放下?
这就是惩罚吧。
“没想到,你真能逃得掉。”
从山上下来后,齐缅和小乙找到接应的马车,立马向醴州赶去,历经十天跋涉,终于到达无悔楼的分舵尚家酒坊。期间二人相互照顾,精神气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齐缅问起小乙为什么要帮助救自己,小乙凄然回答:
“于公,这是上头的命令;于私,小甲就那样无辜死了,我报不了仇,也要让庄洵尝尝这滋味!”
说话间,看向齐缅的眼神中带了丝同情,齐缅猛然惊慌起来,没再问下去。等住进酒坊,二人便分开了。隔天,齐缅便见到了郭尚辽。
“二公子可还安好?”
郭尚辽还是那样子,派头十足,笑呵呵的。
“郭楼主救命之恩,齐某无以为报。”
齐缅一见着他,作势欲跪,郭尚辽赶紧拉住。
“二公子何必如此,凭我与你哥哥的交情,这点忙哪算什么。可以说没有你齐二公子就没有我郭尚辽今天啊。”
其实要说这是“小忙”实在太过作小了,无悔楼此举可是冒着同千山堡作对的危险救人。齐缅抬头,心中怅然,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都做不出来。郭尚辽看他难过,也重重叹了口气。
“千防万防,还是让庄家那小子得了逞。没能帮齐家渡过此劫,我心里愧疚得很呐!还好救出了你……”
齐缅摇头,只道“郭楼主严重了”,心中明白千山堡一举攻入齐云山庄,旁人不落井下石都算不错了,哪还指望帮忙。
郭尚辽请齐缅入座,亲自倒好茶,问道:
“不知二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齐某已是家破人亡,如今大难不死,自然希望报仇,只是……”
“嗯,我明白。想必这段日子也吃了不少苦吧?”
想起自己经历的一切,齐缅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强压下心里的痛苦。
“不过,二公子现在身单势薄,又不会武功,要想报仇谈何容易……”
齐缅听出他话中有话,也不戳破,只愤然接道:
“可我一介男儿,遭遇如此灭门之灾,若只顾自己苟且偷生,死后怎有颜面去见父亲和大哥?”
“正是正是,”郭尚辽赞许地点点头,“那不知二公子已有何计较?”
齐缅颓然:“千山堡根深基厚,庄洵又武艺高强,我……实在没有办法。”
“难道此次潜入千山堡也毫无收获吗?”
“潜…潜入有什么用,那天夜里我刚好不在家,第二天就一时意气冲上千山,被庄洵抓个正着……怎可能让我有机可乘……”
齐缅心念一转,顺着郭尚辽的猜测编了下去。无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庄洵独独留他一条命。郭尚辽没有放过齐缅眼中一瞬间的闪烁。他当然知道齐缅虽然外表文弱无用,却是个绝顶奇才,怎么可能一时冲动跑上山报仇,还让人逮个正着?肯定是庄洵当晚就抓走了他。不过个中原因,郭尚辽当然就向着自己的思路猜想下去。
“唉,也是。庄洵这个人,不是你我二人之力可以轻易弄垮的。”
齐缅听他此言已故意露出话头,心中顿时确定,只是眼里仍流露出惊奇。
“呵呵,二公子何必见外。你如此聪明人,应该看得清,其实我们的目标都在同一个方向。”
郭尚辽抬手指了指西边,停下来等齐缅答复,神情已是十拿九稳。果然,齐缅终于勾起一抹笑容,清雅卓绝。
“齐某,愿效犬马之劳。”
此后三月,江湖上又经历了一次小小震动。话说杨门历来主要经营镖局,却在无悔楼新一轮的排挤中渐渐支撑不下去,不得已接下了一趟重镖,乃是一帮盗墓贼的赃物。杨老爷虽表面上不屑与旁门左道打交道,但在门下的力劝中,碍于确实巨大的压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哪知就这一次坏了大事:被人举报,这一车货物查来竟是皇陵中的宝贝!更甚者,在期间歇息的一家也是杨门名下的客栈里,抓获了在那儿做事多年的店小二——盗墓贼头子、窃皇陵的主谋!如今,杨门已是脱不了干系,朝廷已下旨彻查严办。一个已经衰落的江湖门派,哪有和官府对抗的能力?
在此山穷水尽之际,郭尚辽竟与旁人躲都来不及的杨老爷暗中会面了一次。之后,杨老爷向外宣告,除涉案的镖局和客栈之外的大部分产业,都早已继承给女婿郭尚辽,实属无悔楼名下。郭尚辽也拿出了多年前的契书证明。于是一番打点后,受损失的到最后也不过几处生意,而无悔楼却几乎坐拥了杨门所有家产。
当千山堡内的庄洵得知该结果时,只是冷笑了一声。说实话,他还就怕无悔楼不做出大的动静。这三个月里,他一直在找寻齐缅的下落,却苦于“齐缅”已是个已死之人,无法公开了查。刚开始,他怀疑了所有曾上山赴宴的人,最后决定把目标缩小到咏鹤庄和无悔楼。当然了,齐缅没有里应外合是无法下山的,而从那个一并逃走的丫头身上也暂时查不出什么来,只好派人偷偷盯着两派的动静。咏鹤庄倒是一如往常,无悔楼嘛——所谓做得多错得多,迟早会露出破绽。
庄洵揉了揉太阳穴,心中责骂自己,什么时候已把那个人当作生活的重心了。想起近来做事总是莫名走神,梦里也常看见他,虽然遥远,却总是不住心动,思念也一天天疯长起来,好后悔没有将他绑在身边,可又一想,那样他肯定要气恼的……
唉,又在胡思乱想了。
正回忆间,书房门猛地被推开了,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喊和明媚的笑颜。
“哥!”
庄洺话里尾音还没落,就被庄洵严厉的面孔怵了回去,小声道:“下次……我会记得敲门的。”
“知道就好。”
庄洵坐直身体,问他有什么事。庄洺立刻两眼放光,一步冲到庄洵身边,开心地说:
“上次你叫我来做的东西,马上就要完成了!”
“哦?”
庄洵点点头表示赞许,庄洺继续讨好:
“哥啊,我好久没有看到齐缅了呢……”
庄洵皱眉:“不是跟你说了不准提这个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庄洺忙解释,“我没有跟别人说过。”
“嗯。”庄洵应了一声,眼里仍不乏警告意味。
“哥,他真是齐云山庄的人吗?”庄洺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大哥脸色,“为什么把他藏起来啊?”
庄洵摇摇头,笑道:“你不是吵着闹着叫我别让你过问堡里的事吗,怎么,现在感兴趣了?”
庄洺一听,眼睛瞪得老大,一跳起来后退三步:“哎哎别,如果是那些事就算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呢……那哥,我不打扰你了啊,这就走了……”
庄洺说一句往外走三步,最后一句已经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了。庄洵弯着嘴角看这个弟弟耍宝,心绪又不自觉飘到那个现不知在何处的人身上,笑意渐渐散去。
“进来吧。”
话音刚落,从书房另一侧的窗里跳进一个利落的黑影。几句交谈之后,庄洵眼里已有掩不住的激动。
“好你个郭尚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