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已下了三日的连绵雨，地面积了一滩又一滩沉水，溅得一身水。
    竹伞遮不去雨水，那冰凉终究刺入骨髓。
    依旧是一身红衣，李元知却未见那红衣少年脸上惯有的骄傲。
    分明是只有十三的年纪，眼睛却沉得解不出其意。
    那人站在十步开外，望着这边，长发被雨水打得湿透，本该是无比狼狈，却难掩绝世风华。
    十岁作《九京赋》，艳惊天下，他不是他心目中那个本该稚气未脱，傲然自得的左慕秋。
    十三岁的少年，面上毫无得意之色，只带了一脸令他读不懂的深沉。
    这样的神色，是只有在剑锋刺破喉咙，他最后睁眼的那一刻才看到过的。
    “你叫……左衍枫？”
    那少年只将一块玉佩递了过来。
    李元知接过，端详了一番，却见玉佩上刻着一行诗。
    浊酒不消无限愁，此生虚掷禁宫墙。应采落红为杜康，四十二载夙夜长。
    “我未想到会在此时碰上你。”左衍枫闭了闭眼，“我本以为，还有五年。”那立于一片风雨之中的少年，身形看上去瘦削不堪一击，“李元知，你懂我所谓为何意，我愿你，于八年之后，取左衍枫人头以祭祖上，以还我一世愧疚。”
    “八年？我不想再见。”
    “你会见到的。”左衍枫抬起眼，“我会教你见到，此时别再枉了翟国师性命。”
    李元知没有再说话。
    左衍枫转过身，踏着水离去，很快，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雨雾之中。
    李元知在原地立了很久。
    ……
    “那人名叫杜七，无字，是邺城有名的混混，自幼无父无母，是靠着小偷小摸生存下来的。”
    “慕秋，可我看他……倒是挺有骨气的，都被打成那副模样，却依旧不屈。”
    ……
    “你也要效仿玄德、云长、翼德三人结义桃园？”
    “我杜七可没有你和元知那股迂腐文人之气，不知道什么桃园结义，我只知道，我们三人情同兄弟，何不义结金兰，从此约好同生共死？”
    ……
    “杜七将军……阵亡了。”
    “你说……什么？”
    “死于左衍枫箭下，一箭穿心。”
    ……
    “那个……那个傻子……明明知道，自己的武功，敌不过慕秋……”
    ……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五年后
    德王于邺城北部地三星亭举行盛会，邀请各路达官贵人汇集此地。
    此时的李元知再不复当年无意来到此处。他环视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那袭红衣。
    直到筵席快要结束时，他方才到来。
    似是不想再遇上当年那般的无耻之徒，他低眉敛目，再不见当年张狂。
    李元知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玉佩，上面用尽了力气刻出的字迹而今看来依旧触目惊心。
    左衍枫立在轿子前静静看着这边，面无表情。
    “左公子，幸会幸会，何不于亭中小憩一番？”
    “不必。”左衍枫摆摆手，径直向李元知走了过来，“你还记得我吗。”
    李元知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清楚我在说什么，佛说过，不会枉我四十载光阴。我欠你和阿七的命，没有别的办法偿还了，而今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但求一死，而后，你遇上阿七，可与他共携长风，煮酒论剑，成就一世豪情。”
    “九京赋，与从前不同了。”李元知垂下眼，看了看掌中的玉佩，抬起眼。
    “我知道你可以读懂的。”
    “我读不懂。左衍枫的心，我从来没有读懂过。”李元知握紧了那枚玉佩，“我不希望见到一个一心求死的左衍枫，我想见到当年骄傲如斯，爱恨分明的慕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