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那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明净得像洗过一样。我按照往常的时辰到东宫时，思暖正闭眼躺在院中的梨花树下，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温暖的阳光一点点洒在她身上，多日憔悴的脸面，也添了几分生气。
    我走过去替她拉高退到腰间的薄毯，边理着她额前染了梨花的细发问道：“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思暖睁开眼看到是我，眸子闪亮闪亮，脸上浮起笑意道：“崇华姐姐，难得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想出来晒晒太阳。”
    有宫女搬了凳子过来，我接过手，安放在思暖的软榻边上坐下，“现在都三月天了，接下去的日子，天天都会有这么好的太阳。”思暖挽了我的手，把头靠着我肩上道：“姐姐，我怕我等不到了！”
    我摸着她的发心斥道：“傻丫头，胡说什么，你会好好的，以后我天天都来陪你晒太阳，可好？”
    思暖看着我呵呵地笑，腮边的梨涡深得绝美。这天，思暖说的话特别多，好像要把这一生该说的都说完。她说，“姐姐，你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姐姐，东宫的梨花依旧年年都开，可是再也没有那年的梨花开得艳，开得盛，还有那梨花酥，甜甜脆脆的，姐姐，要是能再吃一次就好了！”
    “姐姐，我小时候总觉得皇宫好，有着天底下最漂亮的东西，直到真正身处这里，才发现，原来皇宫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疯子，她们都巴不得你也疯了，然后死了。”
    “姐姐，你知道么，我除了在伯母去世的时候，看到哥哥哭过一次，就再也不曾见到他哭过，可是那晚，他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说你不要他了。”
    “姐姐，你知道么，哥哥说，你和小王爷，是他这一生最最重要的两个人。姐姐，我这一生，看着哥哥爱你爱到死去活来，看着姐姐为了一个男人，被父亲狠狠罚跪，却唯独自己没爱过什么人，也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滋味，可是我知道哥哥是真的很爱，很爱你。姐姐，你嫁给哥哥好不好？思暖祝你们一生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下午的时候，萧寻暖也来了东宫，她进门的时候眼睛隐隐带红，有哭过的痕迹。思暖还是如上午那般说着，笑着，我和萧寻暖都静静坐在一旁，陪着她听着。听了半响，思暖突然嘟着嘴问道：“姐姐，崇华姐姐，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你们帮我打扮一下，要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听了她的话，我心头顿时一阵心酸，萧寻暖也红了眸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强忍着心中的受难，脸上掬起一个笑容，拉了思暖在梳妆台前坐下，道：“好，我和你姐姐，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萧寻暖也勉强凝起一个笑容，拿起玉牙梳，一下一下梳着思暖的长发道：“思暖，姐姐好久没有给你梳头发了，思暖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飞仙髻可好……不不，飞仙髻太高了，好像不太适合，思暖，姐姐还是给你梳个近香髻吧？”
    见萧寻暖说的有点语无伦次，我出声打断她道：“梳个双环望仙髻吧，小巧玲珑，很衬思暖的脸，而且还可以带上思暖最喜欢的绒线璎珞流苏，思暖觉得怎么样？”
    “好，姐姐就梳双环望仙髻吧！”思暖边说着，边欢喜地翻出梳妆匣中的两条绒线璎珞流苏，拿在手上玩弄。等萧寻暖梳完，我也给思暖画好了眉，上了妆，思暖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很多。
    然后，她拿了宫女放在桌上的一大堆衣服，一件件比划着，每试一件，就问我们好不好看，不过试到最后，也没找出一件合心的来。我和萧寻暖对视一眼，然后有默契地拿了玉色描花襟短衫和粉红色双蝶云形千水裙给她比划，萧寻暖对着她道：“思暖，穿这套吧，姐姐觉得，思暖穿这套最美了！”
    思暖眨眨眼睛问我：“崇华姐姐，我穿这套好看吗？”我笑道：“好看，思暖都快成蝴蝶仙子了！”
    晚饭的时候，思暖吃了满满两大碗饭，是她这阵子以来，胃口最好的一次了。饭后，思暖坚持送我们到东宫门口，一出大门，萧寻暖眼泪刷刷的就掉下来，哭得不成人样。
    走出很远路，我回头看去，思暖还一直站在宫门口，不停地向我们招手告别，我强硬着，凝起笑容也向她挥挥手，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留下来，她今天的现象，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半夜的时候，宫中果然传来萧良娣薨逝的消息。我听到消息后，抱膝坐在玉照阁前的台阶上，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炎溆过来摸着我的手道凉，硬是把我拉回屋里才了事。
    而后，我在玉照阁关了自己整整四天，依旧没留半滴眼泪，第五天我去了洛阳，那天正好是思暖出殡的日子，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送灵的队伍消失在尽头，才上了马车一路奔向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