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早朝之后，楚天心里思索着巧莲的话和之前无心的面容，更加相信了巧莲所说的，无心看上去是那么与世无争，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去和媛阁。”楚天坐在轿子里吩咐林公公，宽敞的轿子里放了几本奏折，楚天揉了揉额角，就是这时候也不让自己休息一下。
    楚天翻开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奏折，一旁的侍女低着头磨墨，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瞄一眼楚天棱角分明的英俊霸气的面庞。
    和媛阁。
    “夫人，皇上来了。”巧莲掀开帘子，无晴放下即将完成的刺绣站起身，迎了出去。
    “臣妾等您好久了。”无晴的微笑让跟在身后的巧莲看着心痛，巧莲垂下头，不愿意想到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
    “你去替朕准备茶水，你亲自。”楚天用命令的语气把无晴支开，无晴走开之后，楚天转向巧莲，“告诉朕，她把人偶藏在了哪里？”
    “就在房间里。”巧莲低头走进无晴的卧房，然后掀开了无心的床单，露出床板，其中一个床板有一个小洞，巧莲用食指勾起小洞打开了一块窄长的木板，露出一个箱子，巧莲拿出箱子，打开，从里拿出一个手掌长的人偶，人偶是木制的，上面刻着“时凝月”三个字，人偶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你是怎么发现的？”楚天接过人偶，皱着眉头打量着那个受诅咒的人偶，心里的怀疑在一点点融解。
    “是在无意中看见夫人手上拿着它的，之后因为好奇就趁夫人不在拿出来看了，结果发现竟然是一个粘着血迹的诅咒人偶……”
    “把她叫过来！马上！”楚天将人偶狠狠地扔在地上，气得满脸通红，巧莲哆哆嗦嗦的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出气。
    “皇上……发生了什么？”端着点心进来的无晴听到预想中的怒声还是有些害怕，她努力稳住手中的托盘，瞄到地上的人偶。
    楚天看见无晴进来，走上前狠狠摔了无晴一巴掌，无晴向一旁跌去坐在地板上，虽然这是唯一能够救无心的方法，可是楚天的无情还是让她心中一阵绞痛。
    “就因为你的计谋，你害了朕最亲爱的两个女人！你的心让朕都觉得可怕！”楚天上前弯下身捏起无晴的面颊，怒火仿佛要从眼睛里窜出来烧在无晴的身上，“无心可是你的妹妹！”
    两行滚烫的眼泪顺着无晴的眼眶滑下来，无晴的嘴角困难的扬了起来，被楚天捏着的脸颊此刻在楚天眼中有了一丝诡异的弧线，“臣妾……臣妾眼里只看得见皇上……不会让任何人阻碍臣妾……哪怕是妹妹……”
    “朕后悔遇见你。”楚天将无晴往地上狠狠地一摔，站起身刚要把外面的人叫来把无晴押下去，突然被无晴打断。
    “皇上听臣妾说最后几句话吧。”无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跪着用膝盖挪到了楚天的旁边，抬起头望着楚天，“给臣妾半天的时间，然后让臣妾永远离开吧。臣妾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楚天看了一眼无晴，尽管无晴做出了那样不可原谅的事情，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让自己有些于心不忍，既然都是处罚，倒不如就像她说的那样。
    楚天点了点头走出去，巧莲连忙上前扶住无晴，已经满脸泪水，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无晴的脸颊，“夫人，你就算这么做了，聂昭仪也不会开心的啊，如果她知道你为了她受这样的苦，她怎么能安心的过下去呢？”
    无晴没有说话，从父亲的言语中得知无心来到天降是因为某种特殊的目的，她是为了朝暮来的，自己以她为荣，那就更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连累了她。
    无晴站起身，没有回巧莲的话，而是露出俏皮的安慰巧莲的笑容，“去给我拿点吃的，有些馋了。”
    巧莲吸了吸鼻子，把头狠狠地点了点两下，把无晴扶到桌边，退了出去，只见无晴又拿起那刺绣，仔细地完成最后几针。
    刺绣上是一只无名的飞鸟和一个飞速旋转的身影，飞鸟张开的翅膀几乎要将那个身影遮盖住，似乎随时都会从刺绣中飞出来。
    无晴完工后，将手帕摊在手上，轻轻抚摸上面的飞鸟，很可惜没能好好和无心道别，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如果可以好想一直保护着她。
    无晴感觉有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赶忙用袖子将眼泪抹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松，这个时候，巧莲已经准备好点心进来了。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不管跟了谁，都要好好服侍她，就把那人当做是我吧。”无晴的笑让巧莲止不住地心痛，尽管那是无晴为了安慰巧莲而努力露出的笑脸。她将手帕交给了巧莲，“这个，给无心。”
    “恩！”巧莲此时此刻除了发出单一的语气词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夫人对自己就像亲姐姐一般，是谁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吧。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老天爷的存在来决定这种事情，不然绝不会允许夫人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无晴叹了口气，捏捏巧莲的脸蛋，紧紧抱住巧莲，“谢谢。”
    过了几柱香的时间，一个公公走了进来，无晴上前跪在公公的面前，公公高高抬着下巴打量了一下无晴，然后用下巴示意一旁的人将一壶酒奉上。
    “这酒，是皇上赐给你的，快喝了吧。”公公为无晴斟了一杯酒，无晴站起身低着头接过酒杯，用袖子掩住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还给公公，在跪下来，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谢圣上洪恩。”
    公公挥了挥手，让人将酒收起来，叹了口气看看无晴，转身就走了，好一个绝世的美人，可惜了。
    公公离开之后，无晴吩咐巧莲退下，巧莲不愿意，“夫人，请让巧莲陪夫人到最后吧。”
    “听说服毒而死的样子很可怕的，七窍流血，眼珠突出。果然还是不想让亲近的人看见我那么丑的样子。”无晴疼爱地摸着巧莲的脑袋，“退下吧。”
    巧莲低下头，屏着呼吸，因为每一下呼吸都会扯到心脏造成强烈的痛楚。她站起身，向无晴最后行了一个礼退出去，关上房间的门，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巧莲端起放在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气喝了进去，本想用冰凉的茶水来压抑住心中潮水般汹涌的感情，茶水顺着喉咙流进去后，却也随着潮水一起翻腾起来。
    把茶杯砸在地上，巧莲蹲下身子捂住脸，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净了。有一个恶魔，那个恶魔夺走自己生命中的阳光，夺走支撑自己生命的一切。他不让自己死，却叫自己比死还痛苦。
    他的声音在说，“害怕了对不对，因为阳光的离开什么都看不见了吧？来到我这，我会拥抱你，我会给你你真正需要的。不，你不需要温暖，你需要足以镇定自己内心的冰冷。”
    “你不需要她，为什么要替别人做这做那呢？你得到什么了呢？心里很不甘心吧，很想成为有地位有势力的人吧，很想成为不用依靠别人的强大的人吧。”
    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冲击着巧莲的脑袋，头痛欲裂。最终，巧莲停止了抽泣，她把手从脸上移开，拿起地上的茶杯碎片，用力在手臂上划了一道。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巧莲从没有这么坚定过。
    自己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离开了阳光，也不会什么都看不见。有人误以为那缕阳光是伤人的匕首反射的光芒，那么自己要为她洗清罪名。
    可是应该怎么做？
    “巧莲姐姐，夫人她……离开了。”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冲进巧莲的房间，声音里还带着鼻音。
    “恩。”巧莲站起身，“让她安息吧，擦掉夫人脸上的鲜血，给她画上最美的妆。我要让她看上去和生前一样。”
    移走了无晴，巧莲来到无晴的房间内，打开无晴用来装衣服的箱子，轻轻将脸贴在无晴的衣服上，传来一阵淡淡的香味，巧莲闭上眼，感觉似乎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动作很轻很轻。巧莲不敢呼吸，害怕自己的呼吸会吓走自己身边的人，只是继续闭着眼睛。
    “夫人，如果不让巧莲追随您的话，就请让巧莲保护你的光芒吧。”巧莲小心翼翼地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并勾起嘴角，仔细感受无晴若有若无的温度。
    吵闹声打破了一向冷清的宁清院，宫人跪在大门的两侧，几个听见了动静的妃子从房间内跑出来向外面望着，看见楚天的轿子时兴奋得尖叫起来，又被侍卫压了下去。
    蜀葵斜倚在游廊的柱子上，冷冷地看着绝望以后疯狂的妃子们。这里没有仇恨就会活不下去的，如果没有仇恨的支撑，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看样子有人要把聂无心捧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了。
    楚天在太监和宫人的簇拥下从轿子里走出来，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冷漠的视线直直地望着自己，不自觉地转过头看，看见倚在游廊上的蜀葵。心里有些惊讶，昔日娇艳高傲的美人如今却是这副样子，鼻翼上横着的那道醒目而刺眼的伤疤，看上去就像是对自己的嘲笑。
    蜀葵看见楚天朝自己看过来，不自觉扬起了轻蔑的微笑，楚天的那副神情是不是因为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
    楚天把目光转回来，咳嗽了几声。蜀葵的表情让自己很不舒服，自尊心太强的女人，实在让自己喜欢不起来。
    来到无心门前，楚天把周围的下人打发走，推开房间的门。无心趴在桌上，面前还摆着一本书，似乎是因为太困而睡着了。
    楚天走到无心身边，扶起无心的脑袋，亲吻无心的嘴唇。无心皱了皱眉头微微睁开眼睛，楚天满是柔情的眼神正望着自己。
    还未等无心开口说话，楚天便说道，“朕是来接你回宫的，这几天在这里委屈你了。”
    虽然有了之前的事情做铺垫，但是现在的场景仍然让无心有些困惑，大概是羽央在帮自己，她说了什么话让楚天这个固执己见的家伙这么快改变主意？
    楚天拉起无心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想要给无心冰凉的手一些温度，然而楚天手心的汗水却让无心的手更冰凉。楚天索性搂住无心的肩膀走出房间，并拒绝了宫人，亲自将无心扶上了轿子。
    轿子在芷兰殿门口停下来，垂月在门口已经等候许久，看见无心在楚天的搀扶中从轿子里出来，激动地捂住嘴，眼泪毫无阻拦地往下掉。
    这么多天没有见到夫人，夫人变得更虚弱了，在宁清院一定没人好好照顾她吧。可是只要她能回来就好。
    无心看见垂月的表情，淡淡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抹掉垂月的眼泪，“去准备准备，晚上我要吃到你亲手做的菜。”
    “是。”垂月行了个礼便满心欢喜地退了下去，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而泪水却还在不断地往下掉。
    没有夫人的这几天，自己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每天究竟是睡是醒也分不清楚，只知道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没有任何事情值得自己注意。夫人不在的这几天，自己也没能好好照顾这个芷兰殿，才没几天就已经一副败落的样子了，待会儿又该被夫人教训了。
    可是能听见她的声音真好，能看见她淡得不易察觉的微笑真好。
    书房里，楚天搂着无心迟迟不肯松手，一句话也不说，这几天的想念，全部发泄在此刻，让无心有些承受不住。直到无心说“皇上要是在这么抱着臣妾，臣妾要无法呼吸了。”，楚天才依依不舍地将无心放开。那副表情，就好像在害怕一放开无心无心就会变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皇上不用担心，臣妾一直都在。”看透了楚天的心思，无心踮起脚尖，在楚天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楚天更加难以控制地再一次抱住无心。不过这次的动作比之前要轻了许多。
    “这些日子，你受罪了。”
    “皇上除了这句话还会说什么呢？”无心依偎在楚天的怀里，闭着眼睛，大脑已经昏昏欲睡，好想马上就倒在床上睡下去，那里的床硬得自己每天起来都腰酸背痛。“皇上，臣妾有点累了。”
    “那么你先休息吧，朕晚上再来看你。不要累到自己了。”楚天吻了吻无心的额头，又停止不住地吻了无心的脖颈和锁骨，才将无心松开，离开房间。
    稍晚些时候，巧莲来到无心的房前，手里攒着无晴生前交给自己的手帕，面对无心得知消息后可能会作出的反应，有些局促不安。
    “什么事？”无心抬起头看着巧莲，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按说自己出来了不应该只有一个姐姐身边的丫鬟来才对，姐姐一定是第一个赶到自己的身边的人。
    巧莲将手帕摊开，呈给无心，“聂夫人，这是伊美人让奴婢交给您的手帕。”
    无心迟疑地接过手帕，仔细打量，姐姐的手艺可以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手帕上那个飞速旋转的身影让人如醉如痴。可是无心此刻只想知道一件事，“伊美人呢？她怎么没来？”
    “伊美人被赐死了……恕巧莲之言，救夫人出来的就是伊美人，她不忍心看见您受苦，所以设计让巧莲向皇上‘告密’说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伊美人的主意。皇上信以为真，便将您放了出来，并赐死了伊美人……”
    无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起楚天那天奇怪的话语，自己只当是羽央在楚天旁边说了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自己早该想到的，羽央的话再怎么有分量都不可能这么快地把自己救出来还让楚天的态度转变得那样迅速，一定有人替自己承担了整个罪过……自己早该想到的，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无晴一个人。
    “你出去。”无心无力再问巧莲什么，也不想问她什么，只是用手帕捂住脸，像一尊雕像般没有了动作也没有了呼吸时的幅度。
    “是。”
    巧莲离开后，无心倒在桌上，失去了控制，忍不住地啜泣。从前，自己每次没有能够保护好她，她都还会笑着说，“谢谢你这样保护我。”
    可是这次，再也听不见她这么说了。她有什么义务保护这样的自己？她明明比自己脆弱，她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可为什么每次被保护的反而是自己？
    无心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二岁的街道上，一个令人作恶的中年男人当着自己的面抓住无晴的手腕侮辱无晴，用那双肮脏的手扯开无晴的衣服，而无晴却因为害怕伤到自己，不做任何反抗。
    于是，丧失了一切理智的自己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冲上前，撞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把刀刺在男人的肚子上，又像疯了一样趁男人因为痛没办法反抗的时候拔出匕首在他的身上连刺了几刀，直到自己的身上满是鲜血，而那个男人早已血肉模糊。
    然后才醒过来，害怕的丢下匕首，跌坐在一旁，不知道是害怕那自己亲手创作的血腥的尸体，还是那一刻魔鬼一样可怕的自己。
    就是这样的自己，无晴抱着自己。
    不在乎自己身上沾染的血，只是那样安慰的抱着自己。
    “谢谢你这样保护我。”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和你换，把脸上手上的血洗干净。”
    虽然后来因为姐姐和自己都是将军府的女儿而摆平了这件事情，姐姐却因为被父亲误当成那个杀人的而狠狠地打了十大板。
    本来应该保护姐姐的，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事让她受伤。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姐姐还老是那样对自己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