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琼玉一进门就自顾自地舀一碗豆花再加几大勺的白沙糖。我看不惯他加那么多的沙糖，每次都涔得我牙疼，于是我忍不住问了句：“加这么多糖你吃了不腻歪？”
    “腻歪？”琼玉茫然地看我：“可我吃着没什么味道。”
    话落又挖了一大勺子放进去。搅了搅，就着还没完全融化的晶糖一口吞了。这会儿他仿佛高兴些了，冲我眦开一口大白牙，笑了。又埋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每吃一口就挖我一勺大白糖。每一下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嚼糖声。
    事实上我想说，他嚼的不是糖，是我的心血。现在的糖虽然称不上贵得要命，却也不是像地瓜干一样物美价廉，随便称上几铜板就能让你练牙口练个尽兴。
    可是我终究什么都没说，琼玉推磨的样子至今仍在我的脑中盘桓。我一直与琼玉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轻易靠近他，就算上刚刚询问他的那番话也是我心里打了半天鼓才说出来的，说话的时候还要我勉力抑制才能不显得哆嗦，所以，一直到那罐糖被挖光了我也只能暗暗心疼。
    我借口送豆腐先出去一趟，只要一想到面前津津有味地吃我家豆花的是个妖孽，我就忍不住要瑟瑟发抖。人对恐惧不是不能适应，只是这种适应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中间夹杂着很长一段艰辛。目前我只能逃开一段距离，舒缓一下。
    我尽量让自己放开心怀去看沿街的物什，随便找着一件就跟老板讨价还价半天，等真占上风了我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换一家继续还价去。自由轻松的气息扑鼻而来，手里挑着东西也越发顺溜。
    “姑娘，这骨簪很适合您呐，瞧您面生，给个便宜价，怎样？”小摊贩将摊上的一根骨簪递到我面前，面目殷切而自然。
    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那根簪子我深深地记得，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刚见过它。
    骨簪子的表面被磨得十分滑亮，上面雕刻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富贵的牡丹花雕刻在穷寒的木枝上……簪尾磨得尖尖的……
    浅浅细细的纹落从簪尾一直延伸到牡丹花下，形成……绞断的姿态。
    那时的蓉儿细细把摩，一下一下，神色痴迷……
    手腕昨天被蓉儿钳住的地方又刺痛了起来。
    “不用了……”
    “包起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这个人很漂亮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如果不是他长着喉结，我会以为他不过有是个富家小姐男扮女装出来寻找刺激。那细细长长的簪子被他拿在手上细细端详，有说不尽的风情。
    直觉里，我不喜欢他。不喜欢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因为他皮肤宛若白瓷，泛着森冷的光。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一丝人气，当他看我的时候目光宛若一潭死水，无静无波。
    我不顾礼仪匆匆逃开了，回去的路上甚至有些跌跌撞撞。那双宛若死水的眸子一直死死追随着我，一直到了铺里才没有这种感觉。
    “你回来了。”
    冷不丁传来琼玉的声音。原来他还没有离开，只不过之前一直蹲着我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你没走。。”我后退了一步却不敢真地退出门去，我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能干吗，出了与琼玉僵硬地对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我知道自己有点蠢，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除了将蠢进行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你很紧张？”
    琼玉没有靠近让我松了一口气。他坐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瓦罐，将瓦罐的筛子拔掉，露出里面晶莹的白砂糖。他又舀了一大勺子放进嘴里嚼，一边嚼一边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回去？”
    琼玉不理会我的问题，继续把嘴里的糖嚼干净，腮帮子抬得高高的，好像吃得很尽兴。一直到他把一瓦罐的糖都吃完了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肚皮，然后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舒活筋骨。
    那身筋骨伸展的程度远远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比拟的。他的一双手一直伸展到了我的房梁以上，一双腿劈开悬空着，那双手就抓着房梁，一荡一荡地像是在荡秋千。他本来是背对着我舒展筋骨的，他突然把整个头头翻转过来正对着我，眦出一口大白牙。
    “桀桀桀……”
    我傻傻地站着，嘴大张着，下巴不住地抖，怎么也合不上。
    “你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么？”
    “啊——”
    我向后仰，脚却没来及跟着后退，最后直直地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琼玉伸着长长的舌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你想干嘛。”我费力地挤压喉管，说出的话就像破风箱发出的声音。
    “我只是想教你认清事实。”
    琼玉居高临下地看我，那副倨傲的表情让我以为他踩死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当然，事实就是如此。我不知道是什么让琼玉打算跟我撕破脸皮，而且是以如此惊悚决绝的方式。我以为自己能够跟他达成默契，我以为他能给我时间喘气，就看在那几碗豆花和几瓦罐的糖的份上。
    琼玉将我扶起来，我还是腿软得不能站立，最后变成整个人依靠在琼玉身上，我费力地想要离他远点靠自己站着，可是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没有站立的可能。琼玉帮我拍了拍刚刚跌在地上沾染的灰尘，我费力地吞咽了几口唾沫才稍稍好些。
    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着，静不下来。
    “我不会伤害你的。”
    琼玉将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掏出个瓦罐从里面挖了勺子糖放进瓷碗里，再走出去，过一阵端着碗进来了。那碗一直被他端着直至放在我面前，里面的液体平静无波，上面滚滚的白烟昭示着它有多热。
    “喝点糖水压压惊，你们凡人不都这样？”
    我费力地扯扯嘴角：“它，有点烫，我们凡人，你知道的……”
    琼玉撇了撇嘴，嘟囔了句：“真麻烦”倒也不再要求我喝那碗滚烫的糖水了。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开始是与琼玉尴尬地对视。
    我希望他尽快离开，用目光传达着我殷切的希望，显然琼玉明白了我的意图却不打算按照我希望的去做，他只是冲我挑了挑眉，拿着勺子向着一个方向搅起那碗糖水。糖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琼玉搅着好像很高兴。他搅得很快，却没溢出一点。
    “你是谁？”
    “琼玉啊。”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
    “……”
    “……”
    “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
    “……”
    我尝试跟他对话却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谈得我开始气堵。太阳穴涨涨地疼，鼓得我难受。琼玉不停地搅那碗糖水，我看着糖水形成的漩涡一直转一直转，眼前开始形成一片白，最后那种鼓鼓的涨疼蔓延到我的眼睛上。感觉整个脑子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别搅了。”话音刚落，我眼前的景物迅速倒转，头一疼，面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