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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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距离心脏最近的一次打击,到处都能听到有什么哗啦哗啦碎得漫天四溅的声音。外面世界里正在猛烈下着的那场雨好像穿透了建筑的屋顶,下到室内,屋子里充满了迷茫茫的水雾,整个世界都沉在水底下,寂静无声的,好像大家随时都会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经淹死了了一样。
    宇见难以言明自己每天究竟在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清时面前每天地来来去去,这座巨大的灵管局是一座死牢,呆在里面日复一日地除了等死什么都不能做。
    那天晚上宇见悄悄推醒了床上的清时,漆黑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像是曝露在自然界里的泉眼,波波涌动着的同时绽放着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看得见的独特的光芒。他抓住清时的手,微微紧张的声音短促而激动:
    “清时,我们逃走吧!”
    星尘在一棵树下默默地望着天空,白银一样的瞳孔在黑夜里闪着一片柔和的光。
    从明鉴死后他就不再望天。那一大片深邃浩瀚的同时又渺茫虚幻的混沌如同黑洞的天空并不能带来一点实际的作用。人们绝望的时候总是会看它,好像那里高高悬挂着的星星和月光都是随手可以摘到的希望一样。
    星尘垂下眼帘看向身边,银白色的睫毛像两片在黑夜里一闪而过的白雪。“你醒了?”
    他身边躺着一个女孩子,乌黑的长头发像一地铺开了的黑色绸缎。此刻她正半睁着眼睛,明析漂亮的脸孔像是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一样充满了疑惑和迷茫。她微微仰起头看星尘,眼睛闪闪地眨了两下。
    “我以为我死了。”
    星尘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从你出生的那个世界的角度来说,你确实已经死了。”
    然后她像是记起了什么,脸色暗淡了一些。“对啊,我记得我死在那场大火里,还有宇见也是……”兰扶着混乱的头慢慢地坐起来,眼睛恍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啊?宇见呢?……”她茫然四顾地张望,目光终于落在了一直坐在她身边、用一种很平静姿态望着她的星尘身上。
    兰怔了一下。
    原本茫然地像柔弱的小兔子一样的表情迅速地垮下来,并且充满戒备地竖起一身刺。“别再问我清时的下落,我不会说的!”
    星尘嘴角斜了一下,“在你沉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我早已经找过他了。”
    兰像一下子沉浸在冰水里,眼神悲痛地瞪着星尘:“你……杀了他?……”
    星尘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接着说,“不过那个拼命护着他的人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拼命护着他的人?”兰脑海里一闪而过宇见受伤的惨白的脸,心脏窒息地揪紧起来。“那那个人怎么样?他会不会死?……”
    星尘又摇了摇头,“他没那么容易死。”他停顿了一下,银色的瞳孔微微眯起来:“我觉得你现在最应该考虑一下你自己——你整个人都在我手里。”
    这句提醒像一个炸弹一样掉下来,兰脑子里轰鸣一声,脸色僵硬地注视着星尘。“你想怎么样?”
    夜色里星尘的脸非常地耀眼,一双白银一样的瞳孔流转着惊人的、夺目的光芒。
    他放软身体轻轻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修长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狱使的银色披风像一层厚实的月光,延展着从他的脖子到肩膀到到腰际沉淀着铺开。
    他嘴唇露出一个微笑,显现一种少有的平和。
    他说:“想你陪我。”
    兰确确实实地为这句话震惊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无从反应。但这并不是告白,所以她忍住没有脸红,而是尽力平静地问:“为什么?”
    星尘眼神清澈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到极可爱的事物一样,笑了。
    他今天好像笑得特别多,比以往几十年的加起来还要多。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情好像腾空了一样,不可思议地重新拥有了活跃和朝气。他回答兰:“因为你让我想起了父亲。”
    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星尘。这个看上去冰冷坚硬同时拥有太过分美丽的人其实让她一瞬间联想到了自己。
    “我父亲叫明鉴,是个很伟大的人。”星尘舒适地靠在树上,慢慢地同兰讲起了他的事情。“我出生的地方叫做‘碧垣’,那里出生的没一个人都拥有天赋的特殊能力和体质。”星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在黑夜里像冰雪一样夺目的脸孔上流露着一种孩子对待父亲时最普遍,也最热切的向往和崇拜。兰看着他,脑海中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每次谈及父亲时,脸上流露的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
    “该怎么跟你形容呢?……”星尘脸上带着单纯的微笑,手指轻轻地张开、握紧、再张开。“我的体质对于破坏力具有高出常人很多倍的承受能力,对于常人而言致命的伤害对我们而言是可以很容易承受下来的。恩……就像打坏了也还可以重复使用很多次的机器一样。”他回头用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兰,在一片光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激动。“这种特殊体质是比较少见的。你可能不知道,你是我父亲死后,我见到的唯一一个也具有这种体质的人了。”在他致命的银光里毫不防御却最终活下来的人,兰是第一个。“虽然你沉睡了很多天,但你确实活下来了。”星尘为了救她耗费了相当多的力量,但前提是她依然还存在着。虽然这里是“逝界”,但灵魂的存在条件还是有限的。
    “可是,我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碧垣’里出生的人。”
    “天赋的根源都是一样的,无所谓生于何地。只不过,你的这种体质要到了‘逝界’以后才激发出来。”
    星尘看向兰的是一种温暖而热切的目光,他第一次用这样毫无防备而认真的目光去注视别人,那是一种动人的,多情的,充满爱和感叹的,就像一个已经已经灭绝的世上绝无仅有的物种,有一天却突然发现世上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同类一样的惊喜,就仿佛在沧海浮沉中孤寂了很久之后突然又遇到了一个同伴。
    天边的墨蓝色的尽头处已经露出来淡淡紫红色的霞光,同时头顶上的星群依然轻轻地闪着银光。
    “等一下天亮了,我带你去‘碧垣’买衣服。”
    “为什么?”兰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但是她很快尴尬地止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套了一件和星尘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在那件宽松发亮的银色外衣下面,她什么都没有穿(本身的衣服早就在星尘的银光里化成了灰)……兰脑子里一声轰鸣,脸颊飞快地涌上来鲜艳的红光,在黎明微弱的天光里,她脸红的样子几乎要比星尘白银一样的面孔还要夺目。
    星尘宁静地看着兰,对她说:“你放心,我没有偷看你。”
    那一刻星尘的双眼天真无邪得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在清晨的薄雾里泛着令人感动的温柔光芒。兰感激地笑了笑,觉得眼前这个过分完美的人实际上有着同邻家小男孩一样天真而澄净的心。
    她从地上坐起来,明亮的眼睛看向星尘在晨光里显得光辉的侧脸。她头低下来,摸了摸胸前衣襟上繁复而美丽的结扣。“你怎么做到的?闭着眼睛居然也能系得这么漂亮。”
    星尘:“我没有闭上眼睛。”
    兰:“……可是……你说没有偷看的……”
    星尘:“当然。”
    兰:“……”
    星尘:“我光明正大地在看。”
    兰:“……”
    接下来从黎明到真正的天空放亮,从树林到那片传说中有着碧玉一样竹子的竹园,兰的脸一直都蒸腾不息、泛着比星尘那张银一样的脸还要夺目的霞光……
    身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白茫茫的,像在雾里一样。身体也很轻,完全找不到一点真实的感觉。这跟被炎魔的火焰瞬间吞噬的感觉并不一样,这是真实的、缓慢的、生命一点一点从手里流失,全身都在渐渐走向空虚的感觉。
    宇见僵硬地睁着双眼,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之前他经历了漫长的一段、心脏一点一点被吞噬的痛苦,身体极度地蜷缩起来,挣扎在生与死痛不欲生的过渡之间。但是现在他平静了。他的身体正在变冷,同时也在变轻。灵魂全部的重量正在消失。
    在灵管局的时候岩苍表情平淡地看着宇见,脸上既不善良也不邪恶,像没有感觉的岩石一样。“我只是暂时性的救了你,并没有完全除掉你身上的魇。但是,你只要不离开灵管局就会没事。”
    “你为什么这么做?!”救和不救他竟然选择了两者之间,而且理由如此的冷硬无情。
    “因为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平衡点,救你和完全不救你都不是控制清时的最好的条件,你明白的。救和不救最终的结果都会使我失去筹码,那样不行。”
    “生命在你眼里就是筹码?……不管是谁的,只要有价值,你就都可以毫不掩饰的加以利用?……”
    “对,就是这样。”岩苍看向面前似乎震惊了的少年,态度没有丝毫的愧疚或者怜悯。“可能你还小,所以不太明白。但是当你达到我这个年龄时,相信我,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我宁可不活下去了……”
    岩苍冷笑了一声,“别天真了,世界就是这样的。”岩苍把头抬起来,看着阴冷的墙壁。“现在这种状况你不能要求我拿出所谓的公平,世界本来就不公平……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救你的。”
    “什么是‘结束’?”
    “你现在状态不好,我不想刺激你。回去吧。”
    ……
    清时跪在宇见身边握着他的手,并且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走向消亡。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岩苍已经替你除掉身上的魇了吗?”
    宇见微弱地睁着双眼,“我骗你的……”他没有力气转过头去看清时,只能用最后的一点微弱的力气回握清时的手。“清时,我不想拖累你。”
    “可是,我明明一直都在拖累你们。”清时垂着头,面孔躲在一片阴影里。他的声音没有太高也没有放低,他非常的平静。“我知道我不是个合适的朋友,可你们不要这样对我……”他突然用两只手抓紧宇见,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说:“我带你回灵管局,岩苍会救你。”
    “来不及。”宇见闭上眼睛,微弱的声音从勉强张开的口中发出来。“你答应我们要好好的……活下去。没有谁的生命是低微到可以随便放弃的……也没有谁是真的想要去死的。我知道的……可是每天都有人在死。总有人要死的。所以不要太难过。答应我们……”
    说完这句话宇见就没有力气了,手脚也不再有知觉。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还抓着清时,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可是他的眼睛里一片黑暗,耳朵里也没有了任何的声音。时间停息了,世界陷入在一片静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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