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苍冷漠地注视着清时，英俊而深刻的面孔散发着寒气。“老实说，你的话我完全不相信。炎魔选中的继承人必须与之有着相通的地方，意识的同步是炎魔控制继承人最重要的手段，换言之，你一定知道炎魔在想什么，同样它也能看到你的思想。就算你不记得，炎魔可不会忘记。当最后炎魔达成你的愿望时，炎魔将会冲破地狱的枷锁重生，而你，将代替炎魔堕落到地狱的最底层！”一百年前炎魔的恐怖形象依然深刻在他们那代人的脑海里，那种恍若灭顶的压迫感至今依然存在着。岩苍叹了口气：“你还小，走错路是正常的。我希望你想清楚，然后把实话告诉我。”
    他拉过椅子在清时面前坐下，点燃了一支烟，深沉的双眼里闪着阴晴不定的光。
    清时仍然低着头，使苍白的面孔隐在一片灰暗的影子里。
    “清时，回答我！别逼我动用原则以外的手段！”岩苍微愠地站起来，冰冷的语气显示他此刻的耐心已经耗尽。清时闭着眼睛身体颤动了一下，指甲在扶手表面刮出划痕。他听不到岩苍在说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黑色沼泽般的的深渊里。直到他感觉到一阵来自现实当中的压迫感，恍惚地抬起头，却只看到岩苍阴沉着面孔站在眼前。
    岩苍冷漠地呼出一口气，右手抬起来放在清时脸上。他指尖闪烁着微弱金色的光，慢慢探到清时耳后柔软的位置停下。
    这一刻他心里还是微微犹豫的，深刻的眉宇因为恻隐之心而皱起——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残忍，如果不是事态严峻他真的不想用。
    转瞬之间五指催动出金色的丝，密密麻麻地从指尖渗透出来，然后穿过清时后颈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他的大脑和神经当中。
    清时全身一震，然后双眼中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但是当他恢复过意识的时候，疼痛交织成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岩苍在探查清时的思想和记忆，他指尖释放的丝融入了他特殊的力量。别人不能再对他隐瞒什么，更不会说谎。这种手段等同于这种在大脑的神经中硬生生插进一个摄像头，排斥反应会和这些丝产生强烈的摩擦，对于接受探查的人来讲就等于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开颅手术。
    大脑中的绞痛另清时本能地挣扎，身体向前倾想要脱离贴着他后颈的手指。岩苍微微眯起眼睛，用另一只手压住清时肩膀，同时加大了对丝催动的力度。那些丝在清时思维中猛然扩大，如同吐蕊的花朵瞬间张开了巨大的网。清时压抑地惨叫一声，意识陷入一片恍惚中。
    触及清时的思维领域，岩苍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虚无跟荒凉。如果把思维比喻成地理环境的话，那清时的脑海几乎就是一片寸草不生却又漫无边际看不到头的孤独荒漠。岩苍怔了一下，然后狠心将触丝往更深层的领域推进。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清时肩膀的颤抖和隐忍的坚强，难以理解的残酷现实逼得他把原本所有的感情和情绪藏得很深。他人明明就在这里，但是心却不知道被逼退到什么角落里隐藏起来。
    “再忍一下，这是证明你没有说谎的唯一的方法。”岩苍加大对丝催动的力度，希望尽可能快的结束这场精神拷问。说不出来什么原因，活过了一百多年的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事情，但是本来以为练就的很扎实的冷酷心肠现在却意外地充满了负罪感。尤其是当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属于这个少年单纯干净到不可思议的内心世界时。
    探查完清时的记忆，岩苍双手像触电似地抽回来。
    清时疲惫地倒在椅子上，半睁着眼睛脸色苍白。他觉得刚刚经历过的时间是他一生里熬过的最漫长的时间，头部痛的让他希望那一部分不属于他自己。他侧身趴在椅子的扶手上，脸埋进臂弯，整个的神经感觉依然浸泡在刚刚来自头部灾难般的余震里。
    望着清时埋头喘息的肩膀和后背，岩苍胸腔震动，整个人陷在一种言明不清但是异常矛盾的情绪里。他拉过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令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清时的经历出乎他意料的复杂。
    他自杀，却被死于那场大火的两个已经是灵魂之躯的朋友所救。穿越“寂海”之时突然遭到炎魔之火的反噬，结果被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及时的拯救。到达这个世界时，第一个遇到的竟然是经历百年前那场巨大浩劫后就从此销声匿迹的克叶痕。而再往后当记忆的画面里出现英拾雨的脸时，岩苍心里的的感觉就不仅仅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综合了清时全部的记忆之后，岩苍发现了两点不能不在意的事。其一是英拾雨告诫清时绝对不能死以及那个闻所未闻的理由。另一个就是在“寂海”中突然出现及时帮助了清时的人。虽然只有模糊的身影跟声音，但是岩苍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矛盾的是，岩苍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够徒手触摸炎魔的火焰甚至将其轻易地压制下去……时隔一百年再一次见到炎魔的火焰，岩苍不能抑制地，让思想轻易地穿回到了一百年前那个时代。
    那是一个只剩下火海和血海所压迫着的时代，灵魂寄居的世界被茫茫无尽的鲜红色占据着。城市，街道，天空到处涌动着红色巨蛇般的炎魔触丝。居民们无处可去，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和亲人一点一点被炎火爬上来包围吞噬。
    天和地的神职者在天空中闪烁着星光一样细小的身影，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他们不断坠落时带出的流星一样的光弧。漫长的黑暗和昏沉的天空之下，每个人都发现自己如此的孤独并且渺小和无助。炎魔的火焰在每个人的心中烧开一道裂口，透过这道裂口，外面只会看到比想象中更加庞大的黑暗。
    年轻的男孩子站在两道墙壁的夹缝中抬头望着鲜红色的天空，灰蓝色地方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明亮的光。他身边的最后一位亲人也最终消失在了一片火海之中，仅剩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一条鲜红色的巨蛇一样的炎魔触丝正贴着头顶上的砖墙经过。四十厘米跨度的两道墙壁间，炎魔的巨大触丝一点一点蠕动着，摩擦使顶部的砖块变成红色的流体，沿着墙壁往下淌。
    他把整个后背紧紧的贴着墙壁，双手攥成拳头微微地颤抖。炎魔的触丝经过使平时躲藏在墙壁里的黑色百足和白色湿虫成群结队地涌出来，密密麻麻地蠕动翻滚。他死命地抑制住大叫的冲动，连呼吸声都紧紧第压抑着。
    炎魔的触丝经过用来十秒钟，头顶的墙壁已经融化到了离头顶不足十公分的高度。那是他一生中熬过的组漫长的十秒，过去经历的一生也仿佛不及这十秒的漫长。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整个的身体依然还沉溺在刚刚巨大的恐惧之中，僵硬的不能动弹。一直到几只百足和湿虫从衣服的领口爬进他身上，他才终于清醒过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出缝隙，趴在地上几乎虚脱。
    他孤单单地跪在交叉的路口，茫然地望着灰色的街道和残损焦黑的墙壁。远处依然轰鸣着战火的隆隆声，而近处是乌云一般游弋着的黑色的魇！他心跳几乎停住，猛然意识到自己从墙壁间冲出来是如此巨大的错误。
    成群黑色乌云般的魇回过没有五官的混沌的脸孔看他，漫无边际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整个后背几
    要在如此森然的恐惧中凝结成冰。他全身僵硬，整个人石化般的不能动弹。他想反抗，可是手臂麻木着抬不起来……
    岩苍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灰蓝色的双眼中流露出短暂的脆弱跟惊惶。他闭着眼睛摆了摆头，气愤的把噩梦遗留下来的阴影驱走。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潮湿的覆盖了粘腻的一层。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何时睡着了，头部枕在手臂上。梦里双手不能动的感觉那么真实，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岩苍仰头吐出一口气，双眼闭起，一手握拳抵住眉心。一百年前的恶魔真的不敢再去经历一次，太可怕了。即使现在已经历练的可以不把一般的魇放在眼里，可炎魔生生留下来的恐惧是刻在灵魂上的，一辈子抛之不去像影子一样终生伴随。
    只不过，这些他很少表现出来。
    岩苍想到了人之领袖亲自下达的那条写着“杀”字的命令。突然在之前留下的对那个少年的探究心和恻隐心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岩苍阴沉着脸站起来，迈着深沉的脚步离开了办公室。灰蓝色的眼睛透露着冷漠，他每走一步都感到自己温热跳动着的心脏在变的生冷和坚硬。
    也许那孩子很无辜，也许没必要一开始就采取那样极端的手段，也许应该寻找更加合适的方法……但是接着这些也许都被一一否决，即使心中因此压抑了愧疚和隐约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