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萱的葬礼上，她的母亲表情很怪异。她一直盯着赵宇，那种眼神像是一只等待猎物死亡的秃鹫，正在思考如何将肉吞进肚子。
    那种眼神让他的不适感强化到了一个顶峰。
    近几天的晚上他都听见了客厅的声音。张萱的声音，重复死亡当天的对话，然后消失。
    赵宇最后还是去找了文清。
    文清住在一间新的小公寓里，为他开门的时候正在刷牙。
    赵宇一脸疲惫地将手里的录像带递给他，然后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文清将录像带放出来，看到一个女人从门外穿墙进来，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自言自语的对话开始，又结束，女人站起来，又穿墙而出。
    握着摄像机的人一直在女人背后跟着，跟着她溜进封锁线内已经暂时停业了的天华大厦，然后上了顶楼。
    女人站在顶楼，似乎清醒了过来，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怎么到了这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去吧，我会通知他们的，今晚也是。”
    女人向前走，然后径直跳了下去。
    文清愣了愣：“那个男人的声音……”
    “和你的很像，更准确地说，是和文雅一模一样。”赵宇看着开始了第二遍的录像。
    “他的电话打给了谁？”文清点了支烟，“白小月？”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标记，究竟什么人会有？”
    “我不知道。”文清吸了口烟。
    “这样吗。”赵宇抬起手，掩住眼睛里的疲惫，“为什么他们都会再将自己死亡的过程重演？这根本没道理。”
    “我不知道。”文清还是这句话，“或者说，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那你也会死的，会跟着他们的脚步，莫名其妙地自杀。”
    “那，可不可以告诉我，白小月和你惧怕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文清将烟头捻灭：“抱歉，我还是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赵宇耸了耸肩：“好吧。”
    文清看着手里的烟头，突然说：“文雅已经解脱了，他的死亡不会再重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张萱死了，她会代替他接受恐惧，不过她不会痛苦太久的。因为白小月身上，有了标记。那个标记会慢慢变大，等到有巴掌那么大的时候，她就该离开这个世界了。如果那个人不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哪怕是救世主来了，也帮不了她。”
    他们都是和你有关的人。赵宇想了想，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
    通知他张萱死亡的电话是在来葬礼之前接到的。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是文雅的声音，他放下电话，整理着装，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极度不真实的。
    在来之前已经遭遇了不好的事，看着张萱的墓，赵宇更觉得恐惧，就好像张萱会从那个坟墓里爬出来一样。
    张萱的母亲走了过来，对他微笑：“阿宇啊，那天是阿姨太激动了，对你说了不好的话，阿姨知道你没有错，想跟你道个歉，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阿姨请你吃个饭。”
    赵宇连忙道：“不，不，不用了，不用了……”
    张萱的母亲打断了他：“不要拒绝一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赵宇看着张母的眼睛，只觉得一种寒意从心底升了上来。
    ……
    赵宇最后还是赴了张母的约，坐在张家的餐厅里，张母突然提醒他：“你现在坐着的位置，是阿萱通常坐着的。”
    赵宇立刻站了起来，对方的脸色却很平静：“没事没事，坐下吧阿宇，尝尝阿姨的手艺。”
    赵宇吃了两口菜，就觉得味道不对，可张母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他也不好放下筷子，于是只好继续下咽。
    眼前渐渐模糊了。赵宇抬起头，看着张母狰狞的笑脸，叹了口气。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床上，身体赤裸，张母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笑，手里却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刀。
    张母说：“阿宇，这是阿萱的房间。我让你从这里去阴间陪她，你看这多好。”
    赵宇盯着那把刀：“我和您女儿，其实没有什么感情……她并不喜欢我……”
    张母冷哼了声，粮桌子上地日记本拿过来，在赵宇面前翻开。
    每个日期下面有两三句记录当天所发生的事情的挂，然后就是密麻得有些瘆人，不知道究竟写了多少遍的赵宇两个字。
    张母每翻一页，赵宇的心脏就颤一下。
    到后来当他的眼睛都几乎快被这些字晃花了，却看到了一段话：文雅死了，我会弄到文家的财产，这样，他就再也不会为筹集不到资金而发愁了。
    因为那时候，即使公司破产，我们可也有能力承担那些外债。
    文雅，你死得真是好。
    赵宇愣了。
    他所有关于张萱的认知都被推翻了。
    他忽然间觉得也许这条命他真的欠张萱。他不该辜负这样的女孩，一直以来，都只有他是率性而为。
    可他还有其他需要顾及的，他的父母还患病，还需要大量的医药费，他的地产公司因为吞并了华滔实业资金已经十分紧张，他没有多少钱留给他们治病。
    不过他决定来张家，就已经想到了张母会失控。可他没想到张母竟然是想要他去给张萱陪葬。
    他勉强对张萱的母亲扯出了一个微笑：“阿姨，你不要这样，阿萱其实……还有活过来的可能，我今天来，本来就是打算告诉您这一点的……虽然我和她分手了，可我还是关心她的。”
    张母冷哼了声：“你是来骗孩子的吗？阿萱死得那么惨，还怎么活过来？”
    “真的……昨天我还见到了她……她很痛苦，她不是自杀，所以她必须每晚重复死亡，阿姨，我们得救她。”
    张母冷哼：“荒谬！”
    赵宇于是继续道：“或者，如果您不信，就把我留在这里，您在阿萱去世的时间去天华大厦楼下，您会看到她的！”
    虽然知道赵宇的言论着实幼稚可笑，可她实在太思念自己的女儿。
    “阿萱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我们只是暂时的争吵，不会因为这个自杀的，如果你还想见她……”
    张母沉默了，她开始想象这一切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她看着赵宇的表情，良久，哼了声：“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张母看上去越来越兴奋，她打扮了一番，拎起小包便离去了。
    在张母那个疯子离开之后，赵宇深深吸了口气。
    也不知道在这张床上躺了多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赵宇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绳子。电话转入录音系统之后，一个男音幽幽传了出来：“张萱跳楼了。”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了一句，“不过阿姨，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文雅的声音，悠远得好像来自地狱一般。
    赵宇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只觉得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
    ……
    张母回来后，张口便询问使张萱复活的方法。
    她小心地替赵宇解开绳子，给他泡了一杯茶，样子很恭敬：“阿宇啊，你看阿萱也和你处了这么久，就别隐瞒了……”
    赵宇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明天，明天我带你再去找她。”
    ﹡
    赵宇坐在文清的小公寓里，浑身颤抖着：“就是这样，那个女人是我见过最大的疯子……”
    文清抽着烟，烟雾背后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她有没有和前去重复死亡的张萱搭话？”
    赵宇愣了愣：“我不知道，估计是搭了。我接到通知文清和张萱死讯的电话时，对方都只是告诉我他们死了。可是昨天晚上的电话，对方还说，估计你已经知道了。”
    文清咬了咬下唇：“如果她和张萱搭了话，那你就不必为怎么应付那个疯子而发愁了。”
    “啊？”
    “张萱会叫母亲去陪她。”
    “那我也曾经叫过文雅……”
    “你叫的是我的名字。”文清狠狠抽了口烟，“那群人，死了也不肯安宁，非要造成更多人的恐惧不可，荒谬，可笑！”
    赵宇看着文清，长发男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摇晃了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向后倒了过去。
    精神上的重压，让他太过疲惫了。
    ***
    张萱的母亲在第二晚在天华大厦楼顶跳了下去。那里虽然已经停业很久，但有一条安全通道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没有被锁上。
    报纸把这位母亲的行为归结为对女儿的思念，文章写得感人肺腑。
    文清看着那篇报道，垂下眼。
    赵宇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说得这么准……”
    “这不是预测，是既定事实。”文清叹了口气，“他们死了，死人是没有思想的。这些没有思想却在人间行走的亡者，一旦被叫醒，又还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