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钟氏凤目一瞪，娥眉倒竖，“你可知道那簪子值多少银子！那簪身乃是本朝名匠用赤金花了三天三夜打造而成，簪上莲花乃是南国上等红钻石所嵌！这本是太后看我们柳家为国尽忠的份上特意恩赐与你的大内珍品，你到哪里去做？”
    “母亲…”童蒙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罢了，待我明日暗暗差人寻访吧！”见他似乎被吓坏了，钟氏不由得心头一软，不忍心再训斥下去。便缓了缓语气，柔声道：“孩子，以后你要多留点心，将来若在你夫家如此大意可怎么行？”
    “母亲，我想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不想找什么夫家。”童蒙反感地说。找夫家嫁人？开玩笑！我虽然是女儿身了可我内心的灵魂还是童蒙男子呀！才不做与男人睡觉的优伶！
    “傻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姑娘！”钟氏只当他是女孩家说的害羞话，不由得微微一笑，“有道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哪个女子不是没出嫁前说的誓言坦坦不要嫁，婚后只为丈夫活的？我对你实说了吧！你今晚的表现深得太后赏识，她一定很快会为你寻一门好姻缘的！我没猜错的话，不出这几日便下旨了！”
    “母亲！？”童蒙听她一说，顿时吓白了脸。
    “你且起来吧。”钟氏扶他起来坐在绣墩上搂着他道：“孩子，你不要怕，这是每个作女人的人生必经之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关于嫁人，我不得不教你几句。你且别顾着害羞不好意思听，有些话太过直白，某些所谓的正经人士不屑讲给自己的女儿，有些人根本不懂，只顾着眼前那点利益和虚假不实的好名声，也不会认同我的话，所以才误了许多女子的幸福终身。今儿我却要把它教给你，当初你柳蓉姐姐进宫时我也是这样教导她的。至于你是否能体会，那就看你的造化了。但是你现在必须好好听我说。有不懂之处你尽管问，待为娘细细告诉你。”
    童蒙望着钟氏认真严肃的眼神，便乖乖地点点头仔细听她说。
    “孩子，是女人早晚都要嫁人的。你且不要羞恼，听我说。将来你能按我教的去做，应该会过的幸福些。”钟氏幽黑的眸子似乎迫人心扉，神情严肃认真，“不管你嫁给个怎样的男人，他长的丑俊，也不管你有多讨厌你嫁的那个人，你都要努力猜透他的心思，攻其所好的迎合他！懂吗？”
    “…”童蒙不置可否地默不作声，心道：这钟氏到底只是个女流，再怎么聪敏精明，却也终归逃不出这夫为妻纲、嫁鸡随鸡的老传统。听她这般如此说，那天下妇女岂不是都专一只为迎合男人生的了？男女本来平等，只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男子天生有气力，适合主外。女子精细且有生育之能，合乎主内。正如天只管阴晴风雨，不能生育万物，而地能种植生息，却不能控制风雨。天地同等重要，缺一不可，男女亦不外乎如是。男子既然能休妻再娶，女子为何不可则夫而嫁？岂能为那世俗愚见委屈自己一生！
    “我知道，孩子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钟氏温和地笑着抚摩着他的发髻，“你肯定会觉得娘很荒唐，为什么要这样教你。你且听我说，你必须为你的男人付出。但是有一点切记：无论那个男人多么优秀，多么合乎你的心意，你都千万不要真的爱上他！”
    “什么？！”童蒙不由得吃了一惊，“可是母亲，你刚才不是说…”
    “我刚才是说婚后你要努力迎合他，你揣摩他迎合他是必须的，但是不能爱上他。男人没个好东西，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们就像牧人手中放的牛，如果你把鲜美的青草放在它嘴边，它往往不怎么想吃。但是如果放在它勉强够得着的地方，哪怕是把烂草这头牛也会吃的一干二净。你对他付出迎合他的喜好才能让他感念你的好处，他自然也会对你好。但是男人都是好色的东西，他们个个都想多娶几个美貌的女子为妻，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美女都占为己有。所以有权势金钱能力的男人都少不得三妻四妾。如果你真的爱上他，你一定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们在一起，更忍不住要因此而吃醋烦心，男人好色却最怕麻烦，他不会体谅你这是出于对他的爱，反而厌恶你多事妒旱。十个好不如一个坏，到时他便忘了你对他付出过的好处，只厌恶眼前的你。他身边的其他姬妾便会趁机落井下石一起火上加油把你排挤下去，让你再难翻身，所以你切记不可为他动心！”
    “可是，母亲…若照你如此说，这天下的男子岂不是没好人了？我想应该是有那种专一的男子吧！怎么可能都一样呢！那世间女子那个不是要嫉妒被自己相公宠爱的别的女人呢？难道她们都爱自己的相公吗？”童蒙疑惑地问，他想起了以前听到的一个案子，一个女人不许他男人碰她以外的女人，若有必要把那女子乱棍打个半死再卖往妓？院。可是后来伙同jian夫谋杀她相公的却也是她。嫉妒是女人的天性罢了和爱有什么关系呢！
    “专一？”钟氏冷笑，“想当年你爹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我也天真的相信他会为我而专一。我当年不顾你外祖父的反对嫁给了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娘家的锦衣玉食，一心只想跟他过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当时你爹感动的什么似的，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我，就算我要他的心也会马上掏给我。可是等他官越作越大我们的感情就越来越淡了。”说到这，钟氏摇头苦笑，很无奈的失落感：“当我得知他要娶第一个小妾的时候，我死的心都有了。我哭过恼过甚至也自杀过，他对此都只是一句：「无理取闹，没事找事」对我。尤其是我自杀未遂，被人救活过来时，你猜你爹是怎么对我说的？”
    “母亲？”童蒙语塞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爹他说，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娶再多又不是不要我了何必如此胡闹？再若如此后果自负！哈哈！他这几句话敲醒了我，什么山盟海誓，爱恨情仇，都是年轻时的愚蠢冲动！夫妻过日子就是这么现实，男人有本事他就多娶几个，没本事就只守着一个！我死了对他没损失，他可以更加无顾虑的找女人了！所以，我不再傻乎乎的自杀流泪，我开始为我自己而活！”
    未知这钟氏如何施计重新拉回了柳宣教的心，夺回了第一夫人的专宠，那童蒙又见识了怎样一番女人的高论，请听下回分解…
    。“母亲，你请喝杯茶…”童蒙看出钟氏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便斟了一杯茶，双手捧上。
    “我没事，孩子。”钟氏接过茶盏放在一边，慈爱地望着他继续说着刚才的故事：“后来我想通后，便不再理会你爹找了多少女人娶了多少姬妾。我对她们每个人都一视同人，给她们买胭脂水粉，珠宝华衣，让她们每个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随你爹爱找谁去，我只一概不闻不问，只管专心抄持家政。”
    “！？”童蒙惊愕地望着钟氏，想不到这位人前风光无限的柳夫人背后竟然有如此心酸的泪水！可见各人都有心头伤，藏在心中人不知罢了。但是似乎也不对呀，平时无论人前人后，内外大小事务柳宣教都少不了来请示于钟氏；更多时候柳宣教似乎更怕她一些，怎么听此一说反而像是钟氏很软弱的呢？
    “孩子，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要这样妥协吧？”钟氏注意到他的疑惑，半斜倚在紫貂醉翁软塌垫上，对着倩纱窗外的朦胧圆月悠悠地叹了口气，“易经有云：丕极则泰来，物极必穷，穷必变，变则通。我与你爹曾经真心相爱，但是最终也逃不出久必麻木的结局。”
    “母亲，您再如此这般软弱岂不是处境更加危险了吗？”
    “呵呵，你问的好啊，孩子。其实我还要告诉你一点，女人天生善妒。记住这句话，将来会对你有所帮助的。”钟氏翘着优美的兰花指，指指童蒙道，“你爹娶的女人越多反而对我的地位越稳定了。想知道为什么吗？嗯？呵呵…很简单，他娶的这些女人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们也许并不真的喜欢你的父亲，但是却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专宠于前！因为你爹对她们的喜爱程度决定了她们在我们柳府中的地位和待遇。所以这群女人就少不得勾心斗角，总希望自己能艳压群芳集所有宠爱于一身。男人们找女人无非是想放松自己，如果总是面对着一群挣风吃醋的女人谁都会烦腻。渐渐久了你爹也会烦累。所以每当他来找我时我便什么都不问，只如当初与他相爱时一般对他细心照顾；他累了我服侍他，饿了我亲手为他做他最爱吃的饭菜，我什么都替他想到做好，却也绝不过问那些女人们的事情一句。当然，这并不表示我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为娘府中自有眼线摸清她们。只是做给你爹看罢了，久了你爹便觉得所有妻妾中只有在我这里才没有扰心的烦累，得到真正的休息。也只有我最懂他的心思又不肯多生事端来烦他，所以渐渐地我和你爹又像新婚时那般甜美恩爱了。你懂了吗？言儿？”
    “母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古人有云，姻缘皆前世而定，没有无缘无故结合的姻缘。有恩情而结合的夫妻必定相互恩爱，因怨恨而结合者必定相互对立。而那些恩怨掺半者则双方互有负欠而彼此相互取偿。虽然天定胜人然而人有时也能胜天。倘若妇人能消除自己的好胜心、收敛傲气，逆来顺受，用情感动而不用理争吵，修好内房职分孝敬公婆和睦宽容的对待身边所有人者必可挽回夫妻感情。看来古人所言不虚了。母亲，孩儿一定谨记在心。”童蒙顿首再拜，以示感谢。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难怪古人说女人都是前世里作了孽，才被罚来此世间作女人受苦，可不就是么！唉！我必定是几世里都罪孽深重之人啊！想到这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孩子，你叹什么气？”钟氏听了，心里道：虽然不言这孩子天生早熟聪慧过人，但始终是书呆味太重了些。虽然听他刚才那番‘古人云…姻缘前定’之说的确很符合自己的意思，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毕竟是个未经世面的孩子，懂了也为必能真正理解吃透，难免又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怕只有真正摔了跟头才会真正明白这其中含义罢！
    “母亲，孩儿只是觉得如此相比，作女人总比作男人来的遭罪些。看来男女真的不平等了。”童蒙感慨万千。
    “言儿你这傻孩子，自古就是重男轻女，哪里有个什么男女平等之说！女子每个月都要来例假，这其中的不方便只有女人自己最清楚。男子三妻四妾叫风流有能耐，女子若不能从一而终则被万人痛指千夫责骂。女子都要离开自己娘家到男子家侍候男子的父母家人，却放着自己的亲爹娘顾不得。还要辛苦怀胎十月生儿育女，这其中的种种苦痛只有女人自己承受。男女又怎么会平等！若要平等，老天爷造人时又何必分什么男女！大家都一样的不就好了？可如此一来世界便真的阴阳不分天地混沌了。”钟氏也叹息道。
    母亲，以前，孩儿总觉得女子幼时呆在闺中，不用学男子自幼寒窗苦读；成年便寻得夫家只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不用如男子般努力拼搏，为支撑家庭而辛苦奔波；这轻松自在不知比男子幸运了多少！如今才知道女人都有那难言的苦痛，细细听母亲这一番教诲，方知女子远比男人更加难做，唉！难怪红楼梦中有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之语！”童蒙悲叹道。
    “孩子，好做难做都得做啊！这就是命。”钟氏注意到朱雀青铜灯下的更漏已落到丑时了，站起身来道：“瞧你娘，多喝了几杯回来就这么罗嗦，都丑时了，你快回房歇了罢。有些事你不必马上弄懂，将来自然会明白。快歇了吧。”
    “孩儿尊命。”童蒙按照寻常礼节躬身作辑道。突然他想起个问题，停住问，“母亲，这些你真的全部都说给柳蓉大姐了吗？”
    “当然不全是，傻孩子。”钟氏自觉身上乏的很，拍拍童蒙的脑袋起身走进内室，“只告诉她一个聪明女人应该做的事。后头关于娘和你爹那些事呀我怎么能同她说！今晚上的话只能咱娘俩知道，懂吗？快回去睡吧。”
    童蒙看看更漏，那刻有十二生肖像的长尺中写着丑时的牛头正悠悠地闪现在灯光下，也不觉打着呵欠回房去了。
    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宴席上王灵等人对他的仰慕神情一会是钟氏讲述的那些话，心里乱糟糟的。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手指大的小绿人跳上他床头柜上的油灯里，坐在灯台上大口地吃着油，那牙齿和舌尖的摩擦声在夜深人静的半夜清晰而又明显。窗外的月光霜一样洒了进来，连那小人丑陋的嘴脸都照的一清二楚。
    这是个什么东西？等下它若到我枕边来我一定抓住它看个究竟！童蒙好奇地眯眼注视着它，假装睡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了那东西跑出窗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