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九门中的张大佛爷，张启山的婚事是整个长沙的盛事，各色的名流乡绅谁敢不给这位在黑白两道都响当当的人物面子。
    猩红的喜帖是数九寒天纷飞的大雪，能拿到的喜气洋洋，若是没有得了这份荣光的，也是把脑袋削尖了，想找个门道，做那随着升天的鸡犬。
    “二爷今天穿的可真是喜庆，这等会儿若是把新娘子都比下去了就不好了。”解家家主，九门里排行最末的解九爷大步跨进门，一眼便看到了斜倚在海棠树下的二月红。
    说开了倒也没什么，不过照旧是往常样的艳色丝质长衫，翠得就像早春三月的柳叶。手里还是握着那柄乌金扇骨的扇子，展开来记得是十里桃花灼灼。可就在这日子，偏生就看不顺眼来，解九爷口气不善。
    二月红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纹丝不动，闲闲的开口：“新娘是广西瑶家族长的女儿，自然是好艳色，男子哪里比得上。”
    也不知道这是在反驳解九，还是想说给另外那个人听。
    这事儿在九门里虽然都没有说皮，但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本来长沙就屁大点的地方，还那么多盘口伙计，谁又不知晓。就像半截里的大嫂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谁都知道这是谁的种，却无人会说。
    何况这出戏的主角是这两位，更是说不得。
    “你说他会来么？”解九叹了一口气，靠到海棠树的另一侧。
    “人怕是不回来了，但礼还是要送的，毕竟大家面上还是要过下去。”二月红在长沙也算是名角儿，花鼓戏尤其的好。说话有些拿腔拿调的女气，尾音尤其明显。可这一瞬间，解九知道他情绪波动极大，都发颤了。
    “本以为这佛爷还有一丝人气儿，没想到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解九伸手夹住了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其实他本来就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我竟然也被他给影响了。”
    解九爷这前后两个他不仅语气完全不同，说的也不是同一个人。前边的是张启山，张大佛爷，后边说的便是就门里的五爷，吴老狗。
    解家和吴家向来关系亲近，不仅仅因为两家都是土夫子出身，更因为吴老狗为人正直，讲义气，骨子里甚至有份书生气的纯真。，怎么也改变不了。
    五爷吴老狗，自然是有大名的，虽然因为他爱狗如命，训狗有术，渐渐地大家都忘了他的本名。
    前辈和江湖给了他吴老狗这个诨名，后生小辈得尊称一句五爷。但解九却是知道这个盗墓村出来的老三大名是叫做吴宁（我我崩坏了……我实在不能忍受一五浓情蜜意的时候那个煞风景的老狗这个称呼……）。略显得女气的名字，吴家老三，康，安，宁的最后一位。
    可能是这个姓氏太邪门，要什么没什么。（比如吴邪就总是鬼见鬼扑，粽见粽爱。）康，安都死在了十年前，吴宁这一辈子也是注定不得安宁。
    而，吴宁这个名字，除了解九爷，还有一个人也是知道的，就是张启山张大佛爷。
    那时候正是你侬我侬的日子，得了这名字，除了信息的一直反复念叨以外，还放出消息，找寻那朱元璋给儿子宁王的玉佩。
    狗五爷是个狗痴，也是个玉痴，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少罢了。
    “霍家，霍姑娘到！”
    门口的管事儿大声地吼道，顿时二月红和解九都知道，来了。
    张启山要娶妻的消息是半个月前就在风传了，开始发喜帖却不过是在七八日前的事情。而吴老狗五天前从秦岭回来便闭门不见客，吴家对外宣称是在墓里受了伤。可这些时日解九以朋友的身份去了几次，都是吃的闭门羹。
    直到昨日，霍仙姑敲开了吴老狗家的大门。正巧齐铁嘴在把玩一组刚收上来的七彩琉璃盏，失手就摔了。慌忙的卜了一卦，说是关系生变。
    这哪里是生变，明明是要破裂啊。
    霍仙姑带来的礼物有两份，一份是汉代的青铜宫镜，说是汉武帝的李夫人用过的，送给嫂子做见面礼。另一份，便不言而喻了。
    “佛爷，今儿您是您的大日子，恭喜了。我在这里祝您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五爷说他身体不好，是带病之躯。若是来冲撞了喜事儿就不好了，便托我带了贺礼来。”
    霍仙姑一身桃粉的旗袍，月白的滚边，绣的是并蒂莲，连理枝，耀武扬威的。也不知道并的是谁，连的是谁。
    张启山无来由的邪火，不知道气的是吴老狗，霍仙姑，还是更多的是自己。
    锦盒里还套了一层紫檀木的盒子，可见盒子里的礼物之贵重。打开，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正是张启山日思夜想的二响环。
    食指轻轻扣在玉镯上，两声悲鸣，手腕上的另一只像是有了感应，贴着血脉微微的震动。
    盒底铺着一张丝绢，正是当初自己用来给止血的那张，想不到留到了今天。两行略显清瘦的瘦金体清晰可辨。
    吾承抱柱信，汝却毁诺人。
    吾承抱柱信，汝却毁诺人。短短十个字道尽辛酸和绝望，张启山将丝绢握在手心，用力再用力。手肘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锦盒，二响环随着锦盒跌落在地，碎成三截。
    二响环，终究只是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