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阁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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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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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野恍似不觉,微微一笑:“楚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楚泓哼哼。
独孤野笑容清雅:“不知楚兄弟考虑的怎么样了?”
楚泓暗暗咬牙切齿,小脸上一片明显的拒绝,冷硬道:“我不需要你帮忙。”如果不是顾忌着云青,他估计是要破口大骂的。
独孤野目光变得颇为奇异,凝定他,小声微微笑道:“楚兄弟知道我寻你多久了吗?”似乎羞怯,似乎呢喃,很奇怪的语调。
楚泓无端觉得背后汗毛倒竖,心知自己其实还是非常忌惮这人的功夫,但偏偏无法忍下这口气,气呼呼道:“你寻我是你的事,我知不知道是我的事,要你管?”说着,迫不及待地牵起云青的手,准备离开。
裂帛似地声响,嘶啦啦刺耳的紧,楚泓动作一顿,全身气血翻转过来似地,俏脸惨白,他急急抬头看云青,弱声问:“你有没有事?”
云青半护着他,摇了摇头,伸手按在他脉门上,确定独孤野只是小小的警告,没有真正伤及少年,方放下心来,抬眸看独孤野慢条斯理地调着琴弦,拉出断断续续的叮咚之音,一派云淡风轻模样,声音寒地像雪,森冷如冰:“三年不见,独孤越发嚣张了。”
“嘣!”地一声,琴弦断裂,独孤野愕然:“你——”神情动作语气满是不可置信,琴弦割伤手指,失态至此,足见其震撼之大。
云青却是看也不看他,牵着少年转身离去。
走出约十步远,前方又被人挡住,独孤野挡路而立,怀抱瑶琴,身姿卓然,撕下伪装,冷冷一笑,笑容风流清雅,却无端叫人发寒,目光阴沉,森冷,如寒冰,利刃:“就算是你,云青,你以为你挡得住我。”
云青抬眸,冷笑:“你何不试试看?”
幽深的眸对上漆黑的眸,深沉与淡漠冲撞,一个阴冷,一个空蒙,空气在二人之间自成天地,凝冻住所有气息。
清凉的夏风带来山间草木生长发酵的气息——刹那之后,空气再次流通,然而,这般令人惊悚臣服的气势,却昭显着两人不同于一般的身份修为。
独孤野暗自沉吟。
云青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光从脸上的面具来看,谁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是无畏,是惊慌?
独孤野是个有极大野心的人,能忍,能狠!
对云青,他有极深的忌惮,也有极深的杀心!
他们两人,早是势同水火,见面生死难容,更何况,如今之间还隔了一个彼此势在必得的楚泓。
对云青,他极欲杀之而后快!然而他不知道,云青是否还是三年前那个武功尽废的云青。他不确定,能否一击必杀,永除后患!
他该狠的时候狠,狠人所不能狠!
如若云青不堪一击,现在就是除去他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身份的阻碍,不会有任何人追究。
他该忍的时候忍,忍人所不能忍!
如若云青恢复了武功——虽然他不认为有多大可能,不过那是云青,谁都不敢小觑,他更不会——他必须忍一时之气,徐徐图之。
这时候,实力决定一切!智谋,机变,全然无用!
所以,他只需确定,云青到底还是一个废人,还是早已恢复武功。
看其神态,似乎有恃无恐,和往昔一样的凛然无畏,一样的睥睨傲然,一样的蔑视众生,不把任何人包括他——堂堂的长生殿主,主宰白道武林命运的霸王——放在眼中,一样的碍眼之极,可恶之极,仿佛时光溯回,依稀旧时模样,他和他还是好朋友,月下把酒,醉里论剑。
但是他知道不是。
是他,趁他重伤在身,落单之际,亲手废了他的经脉,毁了他一身足以傲视天下,绝顶惊人的无双修为,在他年少正轻狂得意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反目成仇,你不来杀我,我必杀你。
云青,你这般莽撞的暴露你自己,是情急心切,赌命救人,还是真有所恃?
他看不出来,很早很小的时候,他就看不出来云青的心思,正如他不知道,云青曾经真的将他当做可以结交,可以信任的朋友,所以一旦背叛,便是足以致命的打击,轻易地成功让他惊异。
然而他其实还是极之忌惮云青,即便他可能没有一丝武功。
云青精通医毒,擅金针制穴,失去武功,不等于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像他,像云青,都决不会允许自己束手无策,沦落到任人欺辱的地步。
倏然,一声轻笑突兀响起,丈许外静谧无人的山林枝叶掩映中,一人屈膝而坐,姿态闲散的靠着树干,隐约地露出一截蓝色衣摆,高洁,清贵,笑声微黠,语声轻漫,悠悠道:“独孤,云青,别来无恙!”
独孤野眼神一闪,对不希望发生的这意外之变,反而很快释然,聪明的选择暂时放过云青,轻轻笑道:“好久不见,叶遥!”
云青一言不发,拉着楚泓迈步离去。
独孤野隐忍无言,远方树枝上安然悬空的蓝衣人不动。
奔出近半里,没有一人追来,楚泓气息微平,星眸扫了前方的人一眼,倏然奋力挣开云青牵着他的手,衣袖一拂,软剑滑入手心,剑身紧贴着堪堪转身面对着他的云青颈间,大声道:“我最恨人骗我!”说话间,在云青惊讶的目光中,两行泪水断线珍珠似地滑下白玉般的脸颊。
怎么回事?楚泓抬袖擦拭,眼泪却越流越凶,越流越多。
云青看的心疼,却只能弱弱的辩解一句:“我没骗你。”
这话说得,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信服,然而,他却不知该如何。
要认真说来,言语上,他的确没骗过少年,但情感上,却说服不了自己,也说服不了楚泓。
“谁信你?”楚泓动作粗鲁地擦着像永远落不完的眼泪,咬的牙龈都快碎了,眼泪却还是照样的流,气的白玉般的俏脸一片通红。
真是笨啊!明明就知道人不可信,受过一次欺骗,竟然还是相信了他。
云青不顾颈间的利剑,上前一步,将受惊的少年环在怀里,紧紧抱住,软剑擦着颈间留下一道血痕,掉在地上,他却不管不顾,一叠声在少年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楚泓尽力挣扎,手脚并用,慌乱中一掌推出,虽然及时收敛了几分力道,但还是结结实实击在云青胸腹,听得云青一声痛哼,他倒是知道自己的力气,怕云青受伤,不敢再动,气的哇哇大叫:“放开!谁信你?你这个大骗子。”
云青苦笑一声,将下巴搁在少年肩头,忍着经脉的剧痛,却无论如何不敢放开少年,心知这一次不解释清楚,再也不会有机会让少年原谅他,他轻轻吸了口气,怕声音大了牵动伤势,只得小小声凑在少年耳边道:“楚泓,我没骗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唤少年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说话。然而,话一出口,楚泓再次挣扎起来:“还在说谎,你当我傻子啊!”
云青身形摇晃,终于支持不住,环着的双臂垂下来,弯腰试图捂住伤处。
楚泓被他的情形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慌道:“你怎么了?”他手忙脚乱了半晌,想到母亲曾教过他切脉诊脉的手法,连忙依样按在云青脉门上,细细辨了一会,才发现他体内经脉极其脆弱,简直不像是能够活下来的样子。
查知云青身体的情况,楚泓整张脸色惨白惨白,黯然垂手,眼眶酸涩的几乎承受不住,张张嘴,却不知能说什么。
云青极其缓慢的摇了摇头,咬牙运转了一周天“无名心经”,才有说话的力气:“我没事,你别担心。”
“云青。”少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一声呼唤微弱的几不可闻。
云青牵起一丝笑容,虚幻,脆弱,却又极美,仿佛生命一瞬间绽放到极致,他轻轻道:“我没事,不骗你。”
楚泓抿嘴无言,虽不信他的话也不再反驳,神情沉默倔强的令人心疼。
云青暗暗叹了一声,轻轻道:“我叫相里云青,是前任的人间阁阁主。我只是很偶然的救了你,从来没想过要骗你什么。”他轻轻咳了一声,脸色雪白,虚握住少年的手腕,“真的。我没想过骗你。”
一个生命快走到终点的人,还需要去骗人什么吗?
就算他说的不信,楚泓自己诊的脉却是确确实实的绝脉,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必要骗自己呢?
他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边扶着相里云青坐下:“我信你。”
相里云青盘膝跌坐成运功的姿势,手却还是虚扣着少年的手腕,很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真的没事,不骗你。”
楚泓点头。
相里云青叹了口气,扣手自以为狠狠地敲了他额头一记,实际上却连半分力道也没有,但足以表示他的无语。
“你听过‘无名心经’没有?”
楚泓摇头。
“这世上有三种功法可连经接脉,使废人重生。——《洗髓经》、《易筋经》和《无名心经》。《洗髓经》不知所踪,少林寺的《易筋经》只是残本,这是广为人知的两种功法。《无名心经》则是我的师祖,即人间阁第九任阁主结合了《洗髓经》和《易筋经》而自创的另一种功法,也有连经接脉的功用,且可让天生三阴绝脉,不能习武的人当做武功心法来修习。自从三年前我被人摧毁经脉,废去武功后,就一直在修习《无名心经》,如今已至大成境界,再过不久就功成圆满了。”云青侃侃而谈。
楚泓一直沉默,然眼中黯淡的神采却一点一点辉亮起来,沉寂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丝笑意。
相里云青看他的模样,大大地叹口气,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此刻他的脸色就像他说的功法一般神奇的红润起来,不再是雪白雪白的惨淡样。
“可是你的经脉——?”楚泓回过神来,稍稍不放心。
“这是我一直在修炼的缘故。”相里云青淡淡道,“‘无名心经’心法奇特,只要心无杂碍,就是一呼一吸,睡梦之间也可修行。保持经脉被毁最初的样子修炼起来,可以事半功倍,你看似严重,其实除了体力比一般人差一点,我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吃得香睡得好。这几年卸下重担,寄情于山水,心静无尘,过得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楚泓沉默,退开他的怀抱。
知道相里云青不会死,虽然高兴,却无法弥补心中的裂痕。
相里云青深深凝望着他,柔声道:“相里云青盛名太重,我若是以它行走天下,必然为其所累。并不是有意瞒你。”
楚泓聊胜于无地微微挑挑眉,语声尖锐而自嘲:“本来就是我不能信任人,关你什么事了?”
相里云青笑了笑:“是我救得你,怎么不关我的事?楚泓,我既然救了你,便不会放任你不管,以前如是,现在也一样。”
“将来呢?”
“将来……自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