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二十章 蔷薇影暗空凝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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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四在风雪里护着轿辇一路前行,雪渐次的大了,吹的睁不开眼。紧跟在轿辇一旁轿帘厚实的遮盖住了漫天风雪。展四一手遮挡着飞扑到面上的雪,一面道,“娘娘,丹凤楼快到了。”
易水在轿辇里只听得外面风雪自耳边呼啸而过,展四的声音含混在风雪声里,掀开棉帘,看看漫天风雪,对展四道,“去冷宫。”
展四双手护着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瑟缩着身子,躬身在轿辇前,易水的眸光自缝隙间扫过。展四才恍然自己并未曾听错了半分,愣怔了一会才道,“去冷宫。”
锦如在辇内亦是惊疑不定,易水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在空气里凝结成久久不曾散去的白霜。“丹凤楼的人,本宫可以一个不见。冷宫里的人,本宫非见不可。”
锦如想了一想,目光里有一丝光亮闪过,“瑜妃?”
易水累极了,向后靠了一靠。微微阖目,心下有抽空的疼痛,瑜妃,瑜妃。尽管是一场骗局,然而珠镜殿的一切恍然如一场噩梦。屡次听说珠镜殿封宫后并不安稳,直会将那凄恻心肠的哭泣印进心里,混同着小儿的哭泣,声声缕缕无可忘怀。
冷宫在大明宫的最北端,因着长年日久没有人来往,去路上的积雪足以淹没了人的脚踝,轿辇上的易水亦坐得很不安稳,如同颠簸一路而来的过往,带着无可平息的寒意,侵蚀着易水的胸怀。
锦如将手炉里添了新炭,塞在易水的手里,又为她紧了一紧身上的丝绦,“娘娘小心坐稳。”目光里带着隐隐的担忧,易水忽而便十分的感怀,握了锦如的手道,“当年往土布去的路,艰险比之而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锦如自心底溢出一声轻叹,发鬓上唯一的一支缕金发簪随着颠簸的车辇上下摇动。她不晓得一别六年易水在异域吃了多少苦,然而终有这一日,终有这一日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却又是如同脚下的路这般飘忽不定。
轿辇重重的一沉落在了一处,锦如不禁掀开棉帘,却是展四冻得通红的脸,嘶嘶哑哑道,“回禀娘娘一声,到了。”
易水径自打开车辇的门,一阵寒风吹过,吹皱了她平静如水的容颜。锦如一壁为她阻挡着风雪,一壁撑了伞,口中不住道,“娘娘小心。”
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厚厚的积雪里,锦如不住的主意着脚下。积雪深埋,一脚踩下去,有陈年的枯枝落叶在脚下吱呀一响,而后猛然折断。锦如急了一头的汗,眉眼间皆是一层霜雪,易水抬手遮挡着眼前的风雪,冷宫的门紧扣着,展四已然上前去叫门,风雪声许是盖过了展四的叫声,许久没有人来开门,然而伸手一推,门却开了。
踏过破旧不堪的门槛,锦如在前头撑着伞,易水一步步的踏进了这个似是尘封在旧事里的所在。所有的悲哀,惊痛,疯癫以及死亡都会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轮番上演。冷宫的积雪比外面更深,破旧的门窗,残败的瓦片。唯有一处半新的房舍,估计也是给冷宫的看守姑姑们居住的。
易水看着那破败不堪的窗户纸,呼喇喇的向里面灌着风,易水驻足细听,可以听得见那破旧的房舍里,被遗忘了许久的女人们的呻吟或者悲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展四道,“开门。”
展四壮着胆子上前推了一推,房门死死的锁着。铜制的大锁上落了一层雪,远远看去与门上的霜雪融为一体。易水的气息沉了一沉,眼光转向旁边半新的房舍,展四便上前去,所幸那门是虚掩的,推开门有扑面的热气直冲而来。里头只有两名烤着火的老妪,自炭火盆里用铁钳子一面翻转着红薯,一面闲聊着一些陈年芝谷旧事。
门一开,那两个老妪已然看见了易水,再不通晓事故,也从这一身通体的气派看出个三两分。因为惶急,踉跄着跪伏到门口,连连叩首,惶恐不安,“奴婢问娘娘万安。”
易水看着那两张布满了皱纹却丝毫不见恩慈和煦的面庞,只觉得这一方天地下更令人心寒。本自不愿与她们多话,遂只使了锦如递给她们两封金子,“娘娘让你们起来,年下里只当着是给二位打酒的饷银。”
那两个老妪想是这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这样多的金子,狂喜之余不由得落下泪来。头碰得笃笃的响,不住口的感恩戴德,“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易水的笑意浅薄而又澹然,轻吐了一口气,款款道,“本宫想劳烦二位姑姑,助本宫寻一位故人。”二人本自有几分为难,锦如手一松,一锭金子应声而落,恰巧滚在二人脚下。那两人便眉开眼笑,起身道,“这里的人哪里配称娘娘的故人,娘娘想找的是?”
易水心下只觉得寒凉,禁不足掩口咳了一咳,锦如一面为她抚平背襟,一壁道,“是珠镜殿萧氏。”
那两个老妪愣了一愣,展四已然不耐,催促道,“你们能省得几个人,开了门就下去吧。”那老妪脸上已然露出惊惧的神色,瑟缩缩自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门,门锁一动,里面却即刻响起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门上的积雪被应声震落,已然有几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紧紧的把着门框,尖利而又凄惨的狂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那老妪像是深谙此道,已然自门边抄起了丈许宽的木板,脸上已然横肉暴露,抽打着把着门框的女人。有的被打跑了,也有不怕疼的又挨了几板子便畏缩了下去。
易水不动声色的踏进那逼仄窄小的宫室。说是宫室,其实无异于暗无天日的牢房。充斥着枯朽腐败的气息,令人感到无比的窒息。
易水的目光逡巡在这间牢房的四下角落,身后的老妪已然收起了板子,指了指最北面的瑟缩在角落里的女人。易水迎着些微的光线,那女子长发披散,因为许久不得清洗已然打了结,身上恍惚间还是从前的服制只是破烂不堪已然看不出质地和颜色。
易水挪近了几步,那女子只是冷的发抖,易水的心胸起伏不定,目光里是看不懂的神色。许久方才慢慢开口,沉声道,“瑜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