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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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木春开兴致高涨地揽下属于萧锦的工作,毫无理由地把自己埋葬在工作带来的充实感中,直到夜幕降临,《胡同》渐空。
查看了一遍自己的成果,木春开靠在椅背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拿着晓彤为她准备的手电,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关灯一边退出来。然而也许是阿弥陀佛睡着了,在木春开关上《胡同》大门后转过身时,被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吓得连叫喊都忘记。颤颤地把手电的光打到这个身影上,一身洁白的连衣裙,齐耳短发,中性,比连衣裙还要苍白的脸色。
木春开捂住嘴,想要扔了手电逃跑,却听到她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是木春开?”接着就晕了过去。
木春开一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下意识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感慨还好她还活着。然后木春开拨通了石沧的号码,说:
“石沧,你快点到《胡同》来。”
在石沧到来之前,木春开细细地观察着她,猜想她大概就是久未露面的萧锦,和她想象之中的诡异的非主流女生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她苍白的脸色,木春开觉得一袭白裙的她清新干净。
大概十分钟后,胡同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木春开把灯光打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跑进她的视线里的石沧。微微侧转灯光,以免刺激到他的眼睛,稍定神时就被他一把拽起,听到他问:“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是她。”木春开说,把灯光打到萧锦身上,又看向石沧,发现他眉毛突然地纠结在一起,语气不善地问:
“那她是怎么了?”
“她突然昏倒了。”木春开有点别扭于石沧的口气,想他不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那你不打120,打我的电话干什么?”
“我不知道地址,你想怎样?”木春开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这时候的石沧在她眼里是反常的无情和冷漠,却不知道在她打电话之前,他正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人有时真是自私得可怕。
石沧的回答是可怕的沉默。他只是和木春开对视了一眼,然后弯腰抱起萧锦。木春开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为他照亮前方的路。这个场景几乎给木春开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但石沧因为极力克制愤怒而紧绷地下颚告诉她这仅仅只是一种错觉而已。木春开想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到石沧真正意义上的生气,让她的心七上八下地闹腾起来。
把萧锦送进急诊室之后,石沧丢给木春开一句冷冰冰的话:“没事不要打我电话。”然后继续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木春开在长椅上颓然地坐下,不明不白地哭起来。大概石沧的话是导火索,她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总得找个时机爆发。
有医生走出来用同样没有感情的平板的声音问她:“你是病人家属吗?”
木春开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说:“不是,我是她朋友。”
原来在看病历的男医生抬眼看了木春开一眼,然后说:“病人有先天性心脏衰竭,在一个月内找不到合适的心脏就会有生命危险。”接着他合上病历,“去办住院手续吧。”
木春开压抑着办好一切,然后跑到医院的天台,对着黑黪黪的天空一阵鬼吼鬼叫。她希望她的叫声能引来长相奇特的外星人,它们乘坐着UFO,降落在她面前,就像《先知》里天使降落人间一样,然后把她带走,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生离死别,或许那里就是天堂。然后她的鬼吼鬼叫他们没有收到,反而引来了一群她想逃开的人类。
在此之前的几分钟里,木春开接收了一个本来与她毫无关系的死亡预报——在她脚下不知道几米的某间病房里有一个叫“萧锦”的女人,她患有先天性心脏衰竭,有95%甚至以上的可能会在一个月内死亡。整间医院都使木春开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中,仿佛医院是一个巨大的棺材,已死的和未死将死的都闭着眼睛躺了进去。
木春开不能排解她的幻想,只能选择逃避,逃到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发泄。
从楼梯上传来的复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木春开在天台边缘坐下来,第一次向外界制造自杀的假象。对于赶到的人——医生、护士、保安——她一概置之不理,把自己当成一个观众,听那些来劝说的人说“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和“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切都不会变好的——假如摆在你面前的一切是赤裸裸的死亡。
身后的话语声细细碎碎,偶尔木春开会转过去来上一句“不要过来”,以此增加场面的真实性。天台的灯光倏然间亮起,下面聚集了人群,身后的话语声却停止了,有另外一个好像是刚刚走进这个假象里的人说:
“木春开,你下来。”
木春开侧过脸看石沧,没想到他还能真实地出现在这个不真实的地方,并且有焦急、生气相混杂的表情。
微微一笑,木春开说:“你过来啊。”
石沧的脚步缓缓移动,在距木春开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仰着头看她。暖黄色的光线像流萤一样在他们之间回旋,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闪亮光泽。如果这是她和石沧的初相遇,木春开想,那么她一定会一见钟情地爱上石沧,但这只是如果而已,她已经有了狼平,而石沧,也并非了无牵挂。
木春开很认真地说:“我没有想跳楼。”
“我知道。但是上面太危险,你也要下来。”石沧的表情渐渐在话语声里变得平静,甚至有了天使的模样。木春开近乎虚幻地笑了,向着石沧伸出一只手,然后转过身,却忘记她踩着的是虚无的空气,它是不实在的东西,它是她的生命,它也能杀了她。然而在木春开恍然醒悟的瞬间,石沧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在她开始下坠之前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回到安全的地面,拥抱着她,抚摩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说:
“没事了。”
木春开一动不动地感受石沧的怀抱带给她的温热感受,绝望地想起她和狼平的亲密接触还没她和石沧的多。一把抓住石沧胸前的衣服,终于在石沧的怀抱里哭出来。
在此之前,木春开以为石沧这样傲气的人不会做别人的盛水桶,但是她错了,石沧并没有推开她,并没有说“木春开,要哭到别的地方哭”。木春开想她还是不够了解石沧,或者,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石沧的手一直在轻轻地拍着木春开的背,间或抱住她的脑袋,偶尔会再说一句“没事了”,更多的时间是保持沉默。木春开因此能够酣畅淋漓地喷洒她的泪水,毫不在乎石沧胸前的布料像是在水里浸泡过的那样能挤出水来。终于木春开的哭泣渐渐转变为啜泣,放开了被她抓在手里的石沧的衣服,然后直起背和石沧拉开一点距离,埋头抹眼泪,像个分不到糖果的小孩。
一块手帕递到她眼前。木春开接过来,用一种闷闷的声音说:“擦过鼻涕的吧?”
石沧无语地指了指那块湿漉漉的前胸,“这才是擦过鼻涕的。我说开花小姐,你这样子对待我的Armani是不是有点过分?”
“呵。”木春开笑了一下,把原来折叠好的手帕展开又折叠回去,抬起头,对着石沧似笑非笑地抿了一下唇,说,“对不起。”
石沧潇洒一笑,“没关系,给我买件新的就行,正好我看中了一件。”
木春开加深脸上的笑容,能和石沧冰释前嫌让她感到安慰,同时也给了她勇气直面死亡。
在石沧的陪同下站在病房外看躺在里面的萧锦,木春开轻声告诉他医生说的话。石沧是满脸严峻的表情,不算久的沉默之后,他说:
“难怪我抱她的时候觉得她轻得不像话。”
木春开额角抽搐,无奈地斜了一眼石沧,继续看病房里的萧锦,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下意识地推开门,在第一时间进去,看见她原本分散的焦距集中到自己身上。
“我是木春开。”木春开说,算是回答那个在胡同里的问题。
只是萧锦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头似乎上下点了一下,语速缓慢地说:“谢谢。”然后又闭上了眼。
木春开有点诧异,不知该走该留。石沧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臂,迫使她侧转身体,终于在看了萧锦最后一眼之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