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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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帅出征的风无双并没有穿着盔甲,而是披着一件狐裘,也并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轿子上。他斜斜地托着头,仰望前方的兵马,看着那些面带愤恨和不甘的士兵,笑得邪魅幽深。
拿到兵符的那一刻起,风无双一直这样笑着,皇上把西营的全部兵马分配给他,而这五万人恰恰是一直和前太子关系密切的部下。
这一石二鸟之计,他风桀用得恰到好处。
按本朝惯例,凡是有统帅领兵出征,帝王和左右丞相必定带着大臣们送行。可今天在国安门前,只要右丞相一人前来。
原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出征五万兵将更是气愤,甚至用恼怒的眼神瞪着风无双和拓拔月,城门两侧百姓也窃窃私语指点有加。
“无双,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皇上派援军去的,无论如何你要撑住。”拓拔月站在轿子旁说。
“珍重。”风无双只是淡淡一笑。
看着他的笑容,拓拔月更难过不已,他握住风无双冰冷的手掌,离别的感伤写满在脸上。
“愿君长活九十九,他日天涯再相酢。”拓拔月真诚地说。
风无双深深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不减一分“等尔驾鹤重复还,只望高台月上弦。”
“出发。”风无双缩回了自己的手,朝着前方喊。
拓拔月站在原地,连手都没有收回,一脸苍白胜雪。
他身躯摇晃了下,失魂落魄地呢喃着:“驾鹤…复还…你真的心意已决…”
帘子放下,遮住了风无双那张绝美的脸,光线一暗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而心酸。轿子开始摇晃颠簸,他知道自己离皇城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原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可风无双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一角,回望着拓拔月一眼。
想看这世上唯一的朋友和知己最后一眼。
拓拔月清瘦的身躯耸立在冷风中,一身淡淡的蓝色衣袍在风中摇曳,面向着他离去的方向,面容如此苍白不舍。
风无双不忍地别过眼,离别的苦楚在胸口泛滥,他习惯性地仰起头,让泪水倒回眼眶。
可不经意的一扫,他看到了城门上转角的那片明黄色,刹时之间让风无双心痛得无法呼吸。
城墙上只是露出半个身子,黄色的衣袍和半只暗红色的朱雀,还有那双复杂的目光。风桀站在高处目送着那顶张扬的轿子徐徐走出城门,他面无一丝表情,只是双眸明明暗暗,眼波悠长。
从此之后的时光,风无双经常会忍不住回想,如果这一刻他没看到城墙上那个黄色的身影,是否他的命运会完全不同。
一路上前行,风无双虽不得军心,但也和将领们相安无事。也许大家都猜得到此行凶多吉少,心也都放宽了点,反而都有些悲天悯人。
“瑞王爷,今晚我们就在这扎营如何?”参谋将军看着风无双问。
“嗯。”风无双点了点头。
这半个月来幸亏这位名叫张堰的将军,因为受到右丞相之托,一路上对风无双照顾有加,并不时给他讲解行军之道。虽然张堰身躯过分高大,加上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有种让人无法亲近的感觉,但是相处久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而已。
很快天便黑了,将士们聚集在林子里,两两三三地围着火堆取暖,有带酒的就喝上几口。
阿良也拿出酒袋,递到风无双面前:“主子,喝几口暖暖身子。”
原本风无双并没有带阿良一起出征的打算,可是这人死脑筋转不过弯,跪着说一辈子跟定了他,不管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也许是有个熟悉的人在身旁相伴也好,所以风无双便默然应允了。
风无双接过酒袋后,递给一旁的张堰,只见他那张棺材脸仍毫无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
“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风无双劝道。
张堰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后,把酒接了过来,没灌几口就脸色发红,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哇呜…。”风无双正对着火堆搓手,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哭喊。
转过头去就看到张堰捂着脸,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空空如也的酒袋正落在脚边。
风无双和阿良怔了下,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事,许多在附近烤火的将领和士兵围了过来。
“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张堰仍埋脸痛哭,将士们又把眼光聚集到风无双身上,无言地指责着他。在他们眼里,平日不苟言笑的同僚失声痛哭,必定和这个王爷脱不了干系。
风无双露出纳闷地表情,上前去拍拍张堰的肩膀:“张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悲伤?”
张堰缓缓抬起脸来,哪还有平时一副单调的表情,只见他双眼发红,鼻翼颤动。
“我…我十六岁就参军了,被刀砍过,被箭刺过,当年在边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的血洗了大半天才洗干净…”张堰哽咽地说下去:“可我没怕过…男子汗大丈夫,能为国家捐躯那是光荣…没有国,哪里来的家呢……”
风无双和阿良对望一眼,猜到张堰根本是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一旦沾了酒,便无法自制。众人纷纷收回对风无双指责的眼光,脸上表情黯然,都围着火堆坐下来沉默不语。
张堰抹了把眼泪,才又继续说下去:“当年从金沙关一路杀到鸿门关,整个冰国的边关我跟着军队跑了大半圈…那时再辛苦也值啊…打输了就骂,打赢了就喝,反正把头挂在裤腰带上,誓死也要把敌人杀出去…”
“是啊,当初我跟着张哥打仗,日子虽然辛苦,但心里可骄傲了,想着如果回到了家,咱就是英雄,即使回不去,那也是烈士。”一个部下回想起当年,也一脸伤感地附和。
众人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可这次真的太冤了!”张堰一拍大腿,脸色又涨红了些:“虽然弟兄们不说,可心里都清楚,皇上这是叫我们去送死啊!我们西营的人都是从边关那回来的,打仗的地方都是在荒野大漠上,什么时候进过地形复杂的山林了,这根本是让我们无用武之地。”
风无双把手帕递给张堰,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们为国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把外贼全赶出去了,大伙都娶了媳妇,想安安稳稳的度过几年,侍奉爹娘生个孩子…哪知道…哪知道皇上他…”张堰激动得几乎说不下去。
“哪知道皇上他一道圣旨,调你们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对吧。”风无双接着往下说。
将士们都惊讶的看着他,却不敢点头承认,在背后说皇上的坏话,这可是犯了大不敬的罪。
“是啊!我真的替兄弟们不值!。”喝得醉醺醺的张堰没收到同僚的眼色,大声说下去:“原本我们当兵就是为了打仗的,可不是为了去送死的,黑风岭的山贼人数虽然没确定,可至少在我们几倍以上…这仗怎么打都是输啊!”
“没错,还有五天我们就可以到黑风岭了,到时你们全都要死。”风无双冷冷勾起嘴角。
“主子…”阿良连忙扯着他的衣袖。
仗还没打,哪有自乱军心的道理。
听到这个死字,所有将士们都低下头,不甘心地沉默着,林子里围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大家都辛酸地在黑夜里煎熬。
风无双拿起柴火,把火堆更撩得旺了些,熊熊的火光映在他决然的眉眼上。
“如果不想死的话,你们必须要逃走。”风无双忽视起伏的抽气声说下去:“在天亮以前,你们能跑多远跑多远,本王一概当作没看到!”
“这…”将士们一片哗然,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瑞王爷,天下莫非国土,我们还能去哪啊…”张堰摇了摇头说。
“你们只要离开这个林子,就不再是兵,只是一个普通的寻常百姓,随便找块地方住下,从此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好。”风无双凝视着火苗。
“可王爷你…你这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可不是…怂恿士兵叛逃,这会让后人怎么说您啊…”
刚才还不满风无双的将士们,纷纷转变了态度,甚至替他担忧起来。
“大家放心,一切后果自有本王承担,天亮之后即使只剩下本王一个人,也照样会去黑风岭讨伐山贼,皇上那边也算是交代过去了,一个人死总比那么多人死好。”风无双站起身大声对着所有人说。
周围的人立刻像炸锅里的蚱蜢,都热烈地讨论起来,带着期待和愧疚看着风无双。甚至有的士兵开始收拾铺盖,在死亡的恐惧面前,他们也只是一个渺小而无助的凡人而已。
“不行!”张堰大喝一声也站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说:“王爷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可一日为兵终身为兵,末将为冰国鞠躬尽瘁,实在无法接受当一个逃兵!”
“将军说得对!我宁愿当一个战死的兵也不当逃兵!反正逃了也没脸回去见家人!”另一个将领也站起来大声说道。
橘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刚才的黯然和悲伤一洗而空,整个林子里回荡着将士们激昂的宣言。阿良深深地看了风无双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听着,一双凤眼看不出是喜是悲。
“主帅仁义之至,肯为我们分忧解难,属下能跟随您深感荣幸,请原谅前些日子兄弟们不懂事,希望您不要见怪。”张堰单膝跪在了风无双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称呼他为主帅。
“主帅大人,请受属下一拜!”将士们纷纷跟随着张堰下跪。
沉稳的阿良也忍不住用钦佩的眼光看着风无双,他几句言语便收服了将领们,甚至连他们的郁郁多日的心结也一并解开。
可风无双只是无奈地看着张堰,惋惜的摆摆手:“命是你们自己的,由你们自己去选择,罢了,罢了。”
原本还稍微有点心存疑惑的士兵们见到他这副惋惜的表情,都深受感动,不少人湿了眼眶。
“你们今晚真的不逃?”风无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次。
“我们愿誓死追随主帅!”众口异声地回答。
风无双只能扶起地上的张堰,过一会才对所有人喊道:“把酒全都拿出来,今天我风无双要敬各位顶天立地的汉子们一碗,喝了这酒就是下了黄泉也不寂寞,都有你们陪着!”
“好!拿酒来!今晚无醉不欢!”所以人都沸腾起来。
张堰大口大口的灌酒,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其他士兵和将士们也都豪放起来,围着火堆高歌谈笑,原本寒冷的树林变得温暖而热闹。
阿良端着一碗酒,递给风无双时轻声的说:“主子你太厉害了,小的今晚算是大开眼界了。”
风无双看着远处欢乐的士兵,凤眼里忧伤粼粼:“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阿良低声问。
风无双笑笑不再作声,他想起了拓拔月,如果是他在这里,一定不会问为什么。
散开束起的秀发,风无双用精致的匕首削下一截,然后递给阿良:“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一个人。”
阿良不明所以地接过,却没有多问,只是拿出手帕把乌黑的断发裹住。风无双凝视着火堆旁一张张洋溢的笑脸,他不忍地闭上眼眸,感受黑夜如此漫长。
火光熊熊的摇曳着,他苍白的侧脸在阴暗交替的树林中,有点凉薄而婉然的味道。
黑山岭位于冰国的边界,再过些许就是炎国,所以这里从不下雪,气候炎热潮湿。层峦叠嶂的山脉连绵不断,在浓雾的笼罩下一片朦胧,放眼望去前方像深不可测的迷宫。风无双站在山丘上眺望着黑山岭的入口,越往前走雾气越重,隐隐散着神秘和诡异的气息。
“主帅,我们已经在此停驻了三天,是该出兵的时候了。”张堰在他身后道。
风无双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不急,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再三天,张堰再也忍耐不住,但每次开口前开到风无双淡定的神色,总是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张堰,我问你件事,必须如实相告。”风无双深深地看着他说。
“主帅请问,属下一定不敢隐瞒。”张堰认真地回。
“你和前太子是什么关系?”风无双问。
“呃?”张堰楞了下,没想到风无双会这么问:“主帅,前太子对兵法深有研究,当年不时来西营找我和其他的兄弟探讨,言语间对关外的大漠和盆地甚是向往,太子殿下还说宫里闷,所以常来军营转转。”
风无双听完喃喃地道:“怪不得…”
“主帅为何会问起前太子的事?”张堰好奇地问。
“随便问问而已。”风无双说完不再作声。
另外皇宫里也笼罩着寒流,这股寒流是来自于它的主人风桀。自从发兵以来,皇上像吃了火药般暴戾急噪,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满朝文武和后宫都胆战心惊。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这个侍郎怎么当的!”风桀一拍桌岸,朝堂下立刻跪了一片人。
“皇上请息怒。”大臣们齐声高呼。
“息怒!息怒!你们来来去去就会这一句!”风桀冷眼一扫,不满地问:“右丞相今日又没来上朝?”
一众大臣沉默不语,还是左丞相出声说:“皇上,右丞相今日告了病假。”
想起拓拔月前日在殿门前跪了一夜,几乎变成了雪人,风桀又气又急了一晚,终还是狠下了心来,两人就隔着一道门僵持着。
风桀的怒气平息了些,但声音还是冷冷的:“算算日子,瑞王爷已经抵达边关了,可有军报传来?”
“回皇上,臣暂时没收到军报。”军部大臣低首道。
“给朕立刻下道军令,命瑞王爷收到后即刻起兵,不得延误!。”风桀面无表情地说。
“退朝!。”
大臣们看着年轻的帝王拂袖而去,背影无情而残忍,从不愿留一丝余地。
军令还没到,边关的军营里已经水深火热,风无双耐不住将士们轮番请求,终于不得不答应出兵攻打黑山岭。
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上盔甲,骑在马上的模样,银色盔甲泛着光辉,生生地耀眼。风无双此时看起来少了昔日的单薄和妩媚,握着长枪在马上俾倪全军。
“今日出征,我风无双把话说在前头,到了战场生死各安天命,若有不愿随我出征者,可留下来守营。”风无双高声道。
“我等愿意出征,誓死追随主帅!”众人异口同声高呼。
“出征!”风无双一勒绳缰,黑色的俊马率先扬蹄而奔。
“驾!”张堰赶紧策马追上。
他无论如何劝说,风无双都硬要亲自领兵上阵,张堰磨得嘴皮都起泡了,却奈何不了这个连枪也是昨晚才学会拿的主帅。
进入黑风岭的山林以后,原本还是阳光普照的天气阴暗下来,浓雾越来越深。随着一路崎岖和僻静走下去,抬头只能看到茂密的树桠,连天空都无法看清。
在山林里转了几个时辰,风无双带着兵像无头的苍蝇,迷失在这诡异的山林里,原本高昂的士气也慢慢变得低落许多。
“主帅,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兄弟们都累了,先在这歇歇脚吧。”张堰收紧缰说。
风无双点了点头,大伙都陆陆续续下马,找了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坐下来,纷纷拿出水和干粮充饥。
“杀!!!”
所有人屁股还没坐热,突然马蹄声和吆喝声呼啸而来,张堰连忙观望,只见周围远处隐隐都是火把和人头。
“列阵!保护好主帅!”张堰凭着多年行军的经验,最先冷静下来。
其他士兵也急忙丢下干粮,里里外外的围了好几层形成一个保护圈,把风无双围在了中心。大伙都握紧兵器,绷紧每根神经等着敌人的进攻。
风无双看到这阵势,第一个念头是感动的,他这个被王公大臣所唾弃的人,在这些粗俗的士兵眼里竟成了宝。
“杀出重围!”风无双用枪尖指着前方大喝。
一时间身穿黑衣的山贼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惨叫声撕杀声震耳欲聋,整个山林变成了人间炼狱,鲜血和残肢满地都是。
张堰始终不敢离风无双太远,看着兄弟一个个的倒下,他心像是被火烧般难受。
风无双是第一见到战场上的惨况,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在你眼前,或者被长刀刺进身体,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帮上任何忙。他狠狠地咬出唇,握住缰绳的手瑟瑟发抖,表面却仍撑着不露惊慌。
包围圈越缩越小,他们始终无法突围,一打开缺口,立刻有敌人堵了上来。再兵力的悬殊下,敌人又占尽地形的优势,半个时辰不到已经伤亡了一半人马。
眼看大势以去,张堰深深地看了风无双一下,意味着已经无力回天。风无双只是凝重地点点头,手不由的摸向怀里,握紧盔甲下的匕首。
生死一线的时刻,风无双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指尖轻轻地摩擦着匕首上的纹路,用这种方法死去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尊严。
只是他不甘心,风桀曾说他胸无大志,只懂卖弄风情玩弄权术,甚至从未正眼看过他。
可风桀却不知道,他的壮志豪情,早被他们两父子硬生生的剥夺了,先帝剥夺了他的自由,而风桀则扼杀他的灵魂。
风无双脱下厚重的头盔,把匕首丢弃到地上,然后绽出一个绝美无比的笑容。
他风无双要死,也是把胸口撞到敌人的枪上死,绝不会用风桀给的匕首自我了断。
山贼们终于冲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直奔着对方主帅而去,眼看风无双和张堰已经被逼入绝境。
突然间大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强大而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犹如来自地狱的咆哮声。
不仅敌人纷纷愕然,就连冰国兵马都一头雾水,只有风无双总算松了一口气。
“是自己人!里应外合杀出去!”风无双跃上身旁的马高声喊。
“主帅…”张堰纳闷地问着,见到风无双胸有成竹的表情立刻顿住了话,朝着兵士们发号施令:“整顿好阵形!拖到援军到达!”
情势突然大变,激起所有人绝处逢生的期待,士气更是一跃冲天。
越来越穿着红色兵服的人加入战场,眼尖的士兵立刻高呼:“援军是炎国的人!”
张堰怔了怔,看到风无双淡笑不语,形势危急之下再多疑惑也吞回腹中。
隔着军马和人潮,风无双便感觉到有一股炽热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他回过头去嫣然一笑,知道那人肯定能看到。
山贼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背腹受敌的他们很快乱了阵脚,像一盆散沙般四处流窜。
“寨主!”
一声凄厉的声音回荡在丛林里,只见山贼的首领已经倒地,头颅和身子分开两截。站在尸首旁边的正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耀眼的斩马刀上鲜血不停淌滴着。
还没靠近,已经感觉到男人冷冽的杀气,加上一头红色的长发,犹如鬼神般让人不战而惊。
那个男人一路挥着长刀,把碍路的敌人通通斩杀,冲着风无双的位置奔来。
张堰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握紧武器,挡在了风无双面前。
“没事的。”风无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男人一路杀到风无双面前,黑色的披风上沾了不少血迹,凌厉的杀气却奇迹般收敛下去,硬朗的面容变得柔和无比。
“景煞天,好久不见。”风无双笑着说。
男人一把抱住风无双,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勒紧在胸膛里,模样像个孩子般无助:“还好你没事…还好…”
张堰瞪得像铜钱般的眼睛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嘴里喃喃自语:“…炎王…景煞天…”
黑风岭的战役虽然在冰过和炎国的联手下得胜,山贼已经全数歼灭。可战场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冰国被埋伏在先,人马伤亡了一半之多,炎国也因为长途跋涉为经休息便加入战场,损伤虽然没有冰国严重,但也一万人马有余。
但值得庆幸的是,大多数人还是活了下来。
一路回到营地,风无双便忙得像陀螺转过不停,为伤兵们处理伤口,包扎下药。
连张堰惊讶地问:“主帅你竟然会医术?”
风无双也只是笑笑,连不及回答,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阿良又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提着药箱在旁伺候着。
张堰哪会知道,风无双当质子时,五年里几乎把整个炎国的医书全部看光。直到了晚上,风无双累得手都酸了,才肯停下来歇口气。回到主帅营里阿良连忙倒了被热茶,风无双接过一口便喝光。
“阿良,这次你也辛苦了,能在那么短时间赶回来不容易。”风无双放下杯说。
阿良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眼下还挂着两个眼圈。
“只要主子没事,小的再辛苦也值。”阿良抹了把脸,憨厚地笑着说。
风无双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了帐篷门口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景煞天正一手揭开了帐帘。
“小的先退下了。”阿良识趣地说,路过景煞天身旁时,俯身鞠躬了下。
从战场到营里,风无双奔波劳累了一天,总算能有空认真地看看这个男人。
白天的盔甲已经换下,此时他穿着紧身的衣袍,健壮的身躯饱览无遗。风无双看着这个熟悉的故人,他唯一和风桀相似的地方,便是那股威武的王者气势。
景煞天站在帐篷门前,目光痴痴地看着风无双,这一别竟是多年,终于又机会再见到日夜思念的人。
“谢谢炎王出兵相救,风无双不胜感激。”风无双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
一抹黯然闪过眼底,景煞天赶紧扶起他来,张了张嘴,心中千般言语却说不出口来。
可看到风无双避开他的搀扶,见外的模样让景煞天微微恼怒:“无双,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为什么而来的。”
“你要的无双给不起。”风无双把脸别过一旁,不去看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眸。
“无双,跟我回炎国吧。”景煞天扳住他的肩膀说。
“炎王…”风无双感觉到他不悦的眼神,只能改口:“煞天,我真的很感激你出兵相救,如果你非要我随你回去,那只能把我的尸首带走。”
景煞天备受打击地退了一步,松开了自己的手,阔别五年,眼前的男人还是美得惊心动魄,连当初离别时的决然也一样坚定。
风无双除下腰带,拉开衣襟,白皙的胸膛春光无限,他捧起景煞天的脸,媚眼如丝缠绵:“我能够报答你的只有这副身子,如果你不嫌弃,那么就…”
暗红色的帐帘下,眼前的男人如妖魅般诱人,修长的藕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满室荡漾着令人欲血奋张的春情。
景煞天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别得开眼说:“我要的是你的心。”
风无双笑了,妖娆中带着凄苦:“我的心……早就死了。”听的人不可置信地楞了楞,绝望得摇晃了几下,转身掀开帐帘奔向夜色中。景煞天无法接受,好不容易盼来的重逢,竟是另一场更遥远的距离。
默默地合起衣襟,风无双苦笑了下,从他十五岁亲眼见到全家人头落地,十六岁被送往炎国,十七岁受尽世人冷眼。
他的心虽然早已千疮百孔,可还是活着的。
真正让他心死的是十八岁的仲夏那个夜晚,景煞天把他绑在了床上,那是漫长而黑暗的一夜,反反复复痛不欲生的蹂躏,直到天际泛白。
就是那一夜,他被冠上娈童的称号,满腔热血和豪情化为怨恨,从此再也无法安宁。
可今夜,风无双无法入睡,景煞天和风桀的脸在眼前交替浮现着,一张叫人无奈,另一张让人无助。
天际最后一颗星光也被乌云笼罩,沌化成污浊的一片灰蒙,渐渐沉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尘土的气息,狂风卷动。终的,一声响雷伴随着犀利的光闪撕破长空,滚滚浓云雷霆压境,揭开了狂风暴雨的序幕。
半夜闯进来的人,一身都被雨打湿得彻底,水滴落在主帅营里,一滩滩地让人窒息。
风无双坐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点亮烛火,便看到景煞天浑身湿漉漉和满脸阴鸷的模样。
“你不想跟我回炎国,那你会去哪里?”景煞天问。
风无双慵懒地伸下腰,突然想起了城门上那片明黄色:“不知道。”
“那让我跟着你行吗?”
风无双摇了摇头:“你可是一国之君。”
“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宣布退位。”景煞天终于把他考虑了一晚的结果说出口。
这次风无双没再说话,他已经震惊得无法言语。
“即使你的心死了,只要人活着就好,求你站在能让我看得到的地方,我发誓,再也不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景煞天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只要能让我看到你就好……”
这个掌握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不可一世的君王,现在竟像个乞丐般卑下的乞求着他。
风无双合起眼帘,忍住悲伤和无奈:“非要连我的人也死了,你们才会放过我吗?”
景煞天听完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狮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双眼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那个人是谁!还有谁也逼你了?”
察觉到自己泄露了情绪,风无双不再做声,寂静和压抑充斥在帐篷里。
“说啊!为什么你非回去不可!到底是为了谁?”
风无双被人用力地摇晃着,他却依旧低头不答。任景煞天像疯子般歇斯底里地吼叫,最后把他狠狠地甩到了地上。
盯着脚下的人看了许久,景煞天悻悻地松开手,笑得疯狂而阴森:“无双,不管你这次是为了谁而执意要回去,我都会一直等你的。”
说完便蹲下身子,掐住风无双的下颚,狠狠地咬住他嫣红的唇瓣。
风无双像个木偶般既不挣扎也不反抗,顺从地任嘴唇被蹂躏,直到鲜红的血丝在嘴角蜿蜒而淌。
景煞天轻柔地用袖口帮他擦拭掉血迹,眼眸深情又温柔,反常得让人寒毛竖立。
“别以为你可以逃得出我的手心,无论上天入地,哪怕是和冰国兵戎相见,我都绝不会让任何人从我手里抢走你。”景煞天像情人般附在他耳边轻语。
风无双轻轻动了动嘴,忽视唇上传来的一阵刺痛:“我知道,我一直在你的手掌里,只要你一稍微用力都可以捏死我。”
“你很聪明。”景煞天像是赞赏般轻舔了下他红肿的唇。
“我美丽的鸟儿,你终于明白自己是无法飞出我的手心了,但是……”景煞天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柔和了:“这次我会放你走,让你明白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保护你,为你不顾一切,甚至是放弃整个江山。”
风无双只能凄然地笑笑,明明同样都是帝王,风桀和景煞天的区别却那么大。
“我会亲自去接你的,到时你会跪在地上,求我带你走。”景煞天自负地说。
风无双站起身子,面无表情地地说:“炎王殿下,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吧。”
“你…”景煞天为他淡定的样子感到讶然,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只能冷哼一声转身。
“无双,我很期待下次的见面。”这是景煞天离去前最后的话。
风无双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恍恍惚惚地走回榻上继续睡觉。只是这半夜的天气像人世一样无常,一会雷鸣一会狂雨,风无双半睡半醒间辗转着,不知不觉一身都是湿淋淋的冷汗。
第四日清晨皇上龙颜大怒,接到飞鸽传书后气得连朝也不上了,冲到御书房把昨晚半夜写好的圣旨撕得粉碎。
拓拔月一进门,就看到满地都是明黄色的布屑,还有风桀那黑得想吃人的脸色。他暗暗捏了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倒地跪拜,却许久也不见天子开口让他平身。
不得已,拓拔月只能轻咳了声:“皇上…你昨天答应臣的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风桀的眼睛都快喷出了火来:“哼,你倒是有心,为了个风无双对朕以死相逼,可人家早请到了援兵,你白当一回丑人了。”
“援兵?”拓拔月愕然了下,长长的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风桀大拍桌案道:“你知道是谁带兵去救他的吗?是炎国的君主亲自带兵去给他解围!这个风无双,勾三搭四的本事倒是一流!连炎王都是他的裤下之臣!”
看到风桀完全失去了冷静的样子,拓拔月连忙磕头跪拜:“皇上请息怒,只要瑞王爷平安,又能平复了黑风岭,这一切都是朱雀之神的庇佑啊!”
看着拓拔月那张清秀却虔诚的脸,风桀莫名其妙的感到烦躁,自从收到了派往黑风岭的探子回报后,他不知道为什么怒火无法平息下来。
“传朕旨意,你亲自去把风无双接回来,其他人马则留在皇城外的骑兵营,朕择日犒赏。”风桀面无表情地说。
“臣尊旨。”拓拔月领完旨便退了出去。
临出门时他又看了风桀一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蔓延。
“出来!”风桀对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吆喝。
五道黑色的人影立刻从窗户一跃而进,排成一条直线跪倒在地,每个人都蒙着脸,低着头不语。
风桀看着眼前这几个他最信任的影卫,笑得诡异而阴冷:“等随瑞王爷出征的人马全到骑兵营之后,你们立即动手,格杀无论!”
寒冬已过,而帝王所在的御书房里,弥漫着冲天的杀气,连窗外枝头上的小鸟也赶紧拍翅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