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大周天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83  更新时间:11-06-27 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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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勾践在会盟诸侯的同时,也派使者带着贵重礼物前往王城朝见天子。
    越国使节团并不声势浩大,甚至对天子来说相当寒酸了,不知越王勾践是何用意。这携带者礼物的使节团在半路忽然遇到一彪人马,个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一看便知是打家劫舍的贼人,越使大惊,思量自家不过百余人,士卒不过数十,对方百余人却个个持枪荷矛,硬拼绝对是下策,于是恭恭敬敬冲最前面头子模样的人道:“英雄!有何贵干?”
    这伙贼人原是郑国人,只因郑国连年征战,民无定所,便纷纷落草为寇,专在各大道抢劫富商显贵,不但在郑国,就是邻近的宋国晋国卫国,也有他们作案的痕迹,说来也是一伙国际劫匪了。
    头人颇为客气,笑道:“也没啥事!劳烦先生留下一点资财,我们兄弟好过活呀!您也知道,如今兵荒马乱,平头百姓要活下去难哪!”
    使者见他语气一点也不强硬,自己就先硬了几分,颇为不屑道:“给不了!”
    贼头不气他欺软怕硬,继续着温厚的声音,问道:“为何?”
    使者道:“没钱!”
    贼头道:“先生明明就是胡说了,你们这么长的车队,难道一点让我们这些贫苦百姓充饥的钱财也没有?”
    使者笑道:“这贼人,实话告诉你,就是有,也不能给你!”
    贼头问道:“为何?难道大鱼大肉你们这些人还没吃够?我们这些人喝一点汤水也是应该的吧?”说罢回头冲身后的弟兄高声道:“兄弟们!上手吧!”
    后面一百多号人一起应道:“好嘞!”说着就挥舞起手中的家伙,发出让人恐惧的怪叫声,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就冲上车队抢东西,说明这些散兵游勇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凶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可这种虚张声势也起到效果,越使知道真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动干戈于己不利,慌忙拿下自己刚才高傲的态度,从车上下来躬身冲贼头行礼,贼头便冲身后挥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静听越使说什么。
    越使陪笑道:“英雄是哪国人士?”
    贼头道:“我是周人。”
    越使不尽诧异道:“此处是郑国,离周王畿百里有余,英雄为何会在此处落草?”
    贼头却一脸认真地说:“先生这叫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试问天下诸国之中,哪个人不是周人?我郑人是周人,宋人是周人,还有越人、齐人、晋人,哪个不是周人?”
    一席话说得越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刀:“是……啊,这个……”
    贼头继而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王室衰微,诸侯不臣,悖命逆天,实不是为臣子的所当为!这些诸侯们尚且如此,那我们这些黎民百姓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
    越使不尴不尬地笑着。
    “如今天下,我最看不起的便是越国国君勾践!”贼头此言一出,越国使节团着实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越使小心翼翼赔笑道:“我家主公,便是勾践……”
    贼头听了一愣,然后忽然一招手,高声道:“兄弟们!这东西我们不能要了!”
    越使心中暗道:“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什么胆识,听到我家大王的威名还不是吓得不敢不让道?!”这种兴奋波及到脸上,挤出一堆灿烂的莲花,挺起了腰杆,伸手拍拍贼头的肩膀,乐呵呵道:“小鬼,你的决定还是很明智的嘛!”
    贼头脖子一扭,冷笑道:“那是!我怕我们劫了勾践,天下人便会瞧不起我们啊!”
    越使有些不明白:“何以会瞧不起你呢?难道我们越国的东西如此不堪么?”
    贼头道:“我是怕夺了勾践的东西,也会像他一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越使大惊,指着贼头大叫:“我家主公乃是诸侯中的霸主!你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竟敢侮辱我家主公?”
    贼头一排胸脯:“就凭我胸中的道义!天下大乱,皆因这所谓的‘霸主’而起,若是诸侯们无有称霸的想法,那么各诸侯也不会战乱不断!也不会民不聊生!也不会道义不存!也不会让天子威严不保!”
    越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过大义凛然的人,可从未见这么大义凛然的贼人,先前胸中的畏惧玩累了又回家了,绵羊音道:“那英雄要把我们怎么样呢……?”
    贼头道:“我要把你们毫发无伤地放过去!”
    越使一把握住贼头的手道:“就这么定了!您又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说着急切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过——”贼头忽然来了个转折,“你们得替越王接受我们一份馈赠。”
    越使忙道:“承蒙宽宏大量让道,践踏贵国宝地,不胜叨扰,已然是于心不忍,老夫心中大为不安,又接受馈赠,鄙人心中更加不安啊!可是盛情难却……鄙人代我家大王谢过英雄!”
    贼头:“不谢!”说罢冲越使吐了一口口水。
    越使不由一怒,瞪着贼头,“你啐我干嘛?”
    “这就是我给你们家主公的馈赠。”贼头轻描淡写,语气中有种很伤人的不屑。
    越使想要发飙,可他内心的狂躁还是被其极度的涵养压制住了。可他后面的二十多名随从士兵却不乐意了,一个个嚷嚷着要冲上前动手,维护他们主公的尊严,他们一要动手,那百十号人也不乐意了,又乱舞纷纷声声喧闹,一副要和越国士卒决一死战的架势。
    越使慌忙劝阻:“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和为贵!和为贵!”一名越国士兵拉住他的胳膊道:“大夫!我们越国的脸面可都让你丢尽了!”越使一脸肃色:
    “区区小卒,知道什么!滚下去!”只见那名士兵冷笑数声,并未退下,冲贼人们道:“你们在我们面前口口声声侮辱我家主公,欺人太甚!纵然是你们人多势众哦我也要和你们讨教几招了!”说罢就挥舞着手中的长矛要冲上前,却被越使呵斥住,而后被两名士兵拉下去,而后他又点头哈腰冲贼人说:“你们的礼物我代替主公收下了!”
    贼头道:“越国人果然识时务!”说罢,一摆手,身后的队伍便散到路两旁,让越国车队通过,只是车队经过他们每个人身边时,他们都要愤恨地吐出一口痰,或者口水,亦或者二者兼有……
    越使实在忍受不了,“噔噔噔”跑到贼头面前,哭着脸道:“英雄!你刚才可没说一人吐一口!”
    贼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我也没说就只吐一口啊!”
    越使哑口无言,心中不知将这个贼子骂了多少个无数遍,气愤然而是轻轻地“哼”一声。
    越国的车队在进入王城之前,接受了一次唾沫与痰的洗礼,只是不知素来以能忍而闻名天下的越王勾践知道此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又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车队在几天后进入王城,越使被安排在次日觐见天子。越使到了驿馆便换洗衣服。
    当时的天子是元王姬仁,敬王之子,身材高大,脸庞削瘦,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着脆弱的青筋。当他听说越国国君勾践会盟诸侯时,便怅然道:“前不久吴国才在黄池会盟,今又越灭吴,于徐州会盟称霸,这起起伏伏,真是让人感叹哪!”不过此时更让他感叹的是,自平王东迁后,这代代天子都是只有伏没有起——而且还是大批量倒伏,想先祖武王在时,百姓宾服,诸侯咸朝,那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后来的列位天子,也是个个好过自己,虽说厉王暴虐,幽王昏庸,二位天子却能呼风唤雨,至少舒舒服服做了几年的天子,享受了一个天下最高统治者应有的待遇,而自己却只能像个小蜗牛,小心翼翼地躲在壳中,不敢有任何一点惹诸侯不悦的动静……天子做到这种地步,其中的苦闷,世上又有谁能了解呢?
    其实天子做到这种地步,不做也罢。
    可姬仁并非毫无血气的草木泛泛之辈,他经常能从身边的一批优秀的史学家那里听到很多震人心魄的历史,他听过成汤灭夏,听过武王伐纣,听过齐桓称霸……从这些故事中,姬仁总能找到一种很强烈的振奋,这些前辈的事迹给了他极大地鼓舞,于是心向往之,他决心要也要做出一番事业,重振姬姓基业,大振王统。
    姬仁的心思虽然积极向上,可是整个东周时代,有着和他一样心思的天子不在少数,可那个时代,注定不是天子的时代,他们只能像中世纪的所谓“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一样,挂着一个虚无的牌子,拿着一张手写的名片,守着一份小小的祖产,苟延残喘,在诸侯们还需要的情况下暂时维持着高贵而又无比贫贱的生命。
    姬仁的一切努力,注定了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次日,姬仁接见越国来使,越国来使献上越国贡品,周天子不卑不亢地收下。
    “越王称霸,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姬仁用一种不阴不阳的口吻说道。
    越使察觉天子的异样,便加了一份小心,毕恭毕敬回道:“皆依托大王齐天洪福!”
    周天子道:“越使刚才称呼我为何?”
    越使有些诧异,略一想,道:“大王啊……陛下乃是周王,故称大王……”
    姬仁面露不悦:“越国国君是越王,我是周王,我与越侯的称呼是一样的啊!”
    越使慌了,急忙跪下说:“我家大……我家君侯乃是大周的诸侯,无论到了何地何时都是天子之臣啊!”
    姬仁道:“你起来说话。”越使起身而立,脸上的慌张神色很快消散。
    “越国称霸,越侯何事繁忙?为何不亲来王城与我见上一见?孤慕越侯之名久矣!”
    “我家君侯现与齐国、晋国、楚国、鲁国、宋国诸侯会盟,事务繁忙,虽有心朝见天子,怎奈那一帮诸侯只要与我家君侯相见,君侯不在,便难成盟,不成盟则诸事不能平定,比如前吴国占领宋国土地到底还是不还,泗水以东百里地方归于鲁国还是齐国……这些事务都要尽快处理完毕啊!”
    天子点点头:“你们家君侯还真是心系天下啊!”
    越使:“托天子洪福!”
    可是众人实在不知道天子目前还有什么洪福可托。
    姬仁知道接下来越使就要请求给勾践加爵了,可他不想达成勾践的这个愿望,他原本就打算好以此为契机,重新树立天子的威严,不但不给勾践加爵,还要问罪于他:灭吴为无道之举,吴国姬姓封国,天子近亲,灭掉吴国,是何肺腑?
    这个想法他没有告知身边任何一位大臣,因为他不认为当下身边还有哪个人能让他相信——不相信他们的能力,不相信他们的忠心。他决定孤身一人,向已经形成了数百年的诸侯霸权提出挑战,想到这儿便由丹田涌起一股热浪,向全身袭来,好像一下子身上便有了用不完的精力。
    果然,越使在一篇没用的陈词滥调之后正式向周天子提出了给越国加爵的要求:“陛下,越国乃禹王之后,国祚绵长,如今更是诸侯中的大国,而越国君主却只是区区的子爵,公侯伯子男,子爵爵位甚小,与我越国大国不符,请求天子开恩,为越国晋爵,使之名实相符!”
    周天子冷冷道:“孤问越使。”
    越使:“陛下请讲。”
    天子姬仁道:“古来有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乃是天下之长,给谁加官进爵,加什么官,进什么爵,是不是我说了算?”
    越使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个大势已去却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意图,不觉有些好笑,脸上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恭敬:“这个自然。”
    姬仁脸上现出得意之色,慢慢悠悠说道:“那么,我就不同意给勾践晋爵——”
    越使抬起头,去看天子,姬仁也正在看着他,二人目光相接,越使的眼睛忽然凌厉起来,似有一道利剑从严重射出,直插周天子胸膛,“陛下如此说,可当真是不合适啊!”
    姬仁不由大怒:“什么意思?”
    越使一丢刚才的恭敬,露出近乎狰狞的面目,威风凛凛冲天子道:“越国乃是大国,越王是众多诸侯推举的盟主,众望所归!越国战车千乘,士卒百万,有与其他大国征伐的实力,越王有号召群雄的威望——敢问陛下,这越国能不能晋爵呢?”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天子更是大怒,虽然诸侯来朝,还未收到过真正的尊敬与爱戴,可越使的言语充满威胁与不屑,已经严重地伤害了他那早已经不值钱的自尊。
    “你这是在要挟孤王?”
    越使又堆出笑容:“小人不敢!不敢!陛下可要注意措辞啊!话可是不能乱说!”
    一员武将冲出来,以手指越使,怒斥道:“天子面前如此出言不逊罪该万死!”
    越使却毫不畏惧,一点没有当初遇到劫匪的胆怯,大气凛然道:“我有罪,自然有越王处置,就不劳烦将军了!”
    武将无话,其他大臣皆无话。朝中文臣武将数十,竟没有一人在这时刻站出来捍卫天子的尊严。
    悲哀。
    却说姬仁,虽有豪情万丈,可明显缺少成汤和武王的谋略才干,也缺少必要的口才,越使的寥寥数语,已经将他之前的一切计划打得粉碎,他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并且更为可怕的是,越使口中的“越国战车千乘,士卒百万”结结实实地让他产生了恐惧——所谓“大”周,不过只有区区几座城池,周桓王时,天子与郑国庄公一战尚且大败,如今他不若桓王,而越王勾践又远胜郑庄公,如果越国连同那些包藏祸心的诸侯,百万雄师进犯王城,那么大周便连最后的几座城池也没有了!
    我大周国祚还需绵长,我不能贸行妄动!姬仁心中很快便冷静下来,慎重地思考,严谨地考证,他决定还是施行数代先王已经施行数百年的策略,在一个充满了变革与动乱的年代,对某些人来说,老办法就是好办法。“孤王决定了,还是将越侯勾践晋封为伯爵吧!并赐祀肉!”
    越使耀武扬威撒一眼刚才向他挑衅的武将,而后冲天子行礼:“多谢陛下!”
    那武将毕竟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对于人格与国格的侮辱,愤然道:“陛下!您贵为天子却受诸侯挟制!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有何面目见先祖啊!臣只有一死以明志!”说罢拔出腰中宝剑,冲着脖子划下去,却不料那剑钝得愁人,划了一下只在脖子上留下一个红印,并无伤害,武将很尴尬,群臣和天子更尴尬,那武将便又划下去,因为剑刃划到了刚才的伤痕,武将只感到无比疼痛,手下不由泄了劲儿,肠子都悔青了,只盼着大地裂开条细缝儿钻进去……脸上终究不好看,手中的活计不好就这样停,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在脖子上拉锯。
    一大夫惨无人道地风凉话道:“哎呀将军,虽久无战事,那宝剑何以钝到如此?”
    倒是越使看着忒惨,于是上前接回他的剑,道:“将军啊,何苦呢?”
    武将被解了围,一块石头落地,重重叹口气,不发一言,心中却对越使生出谢意。
    周天子和他的大臣们着实让越国使节团开了眼界。“怪不得这周王室萎靡不振……”越使心中道。
    次日,越使便带着天子赐给越王的祀肉离开王城,奔回越国。
    越王勾践在会盟之后离开徐州,将淮河流域送给楚国,先前吴国占领的宋土归还宋国,泗水以东百余里地界送给鲁国……如此种种收拢人心的决策更是加重了勾践在诸侯中的分量,越王更加春风得意,周天子赐给他的祀肉,他懒得尝一下便扔到了太湖之中喂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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