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转道去青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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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四月的阳光和大地的关系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他们就像是前卫而不知羞耻的情侣,裸体在大街上公然调情乃至发生关系,华北平原的春季干燥无雨,乌云的离岗让阳光和大地有了充分的作案时间,他们无休止地亲热,然后还是亲热、亲热、亲热,不避讳世间的一切人和一切事物。就像某个女人说过的:他们的爱就像是癌,无药可医。
    十九岁的苏子辛坐在北京开往武汉的火车上上,多情的阳光又将魔爪伸向了这个美男子——苏子辛有一张精致而漂亮的脸,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深邃中透着桀骜,嘴唇胭脂一般红润,棱角分明,倔强,孤傲。他有种让人想亲近而又不敢亲近的气质:温文尔雅和随和中透着野性,是坚强,也是不屈,更是狂妄;既像狼,又像鹰。不过显然这个美男子没有阳光那么好的兴致,他有些厌恶地将窗帘拉上躲避刺眼的阳光,可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立刻不满地说:“哎!小伙子拉窗帘干什么?晒晒阳光多好呀!”苏子辛略带歉意地笑笑,又将窗帘拉开。
    阳光气势恢宏地压过来。苏子辛很明显有种被强暴的感觉。
    窗外就是华北平原,从他的角度向外望去,辽阔的华北平原正生机勃勃:麦田,一望无际的麦田。已经沾染些微墨色的麦苗随风起伏,泛出漂亮的银色光辉,声势浩大,壮丽得如同史诗。苏子辛凭借着天才的绘画技能考上大学,对于光影、线条、色彩异常敏感,他忽然觉察出窗外的世界原来美丽无比,就像是出自印象派画家之手的风景画,他在审慎地思考用哪几种颜料可以调出窗外的景色。他想起来,从大一开始,他就没怎么碰过画笔——尽管他的专业跟绘画有着莫大关系。他考上大学时,表哥张是送他一套价格不菲的马利牌画具,如今它们却躺在学校宿舍的床底下,在黑暗中享受孤独、独自恐惧,身上爬满了快乐的蟑螂……他对不起它们,也对不起一个崇高的理想和信念。
    火车在下午一点进入山东境内。这时他对面的长发男生终于醒来。这个无论是外形还是举止都很奇怪的人在河北一个小站上车,坐下后将背包丢到一旁,抱着琴匣,旁若无人倒头大睡,一条腿伸在走道中,分外霸道。路人无不侧目而视,走过后或者发出一声鄙夷的“切”,或者偷偷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苏子辛在考虑是否要义正言辞将斥责他,勒令他将腿放到应该放的地方去,可还没斟酌好词句,那人就已经发出鼾声,自然而酣畅,好像发出这鼾声的人从有眼睛开始就没有闭过眼……苏子辛停止了腹诽,也放弃了叫醒他的念头,他理解一个需要睡眠的人。
    他好像真的很困,当那些推着小铁皮车兜售昂贵劣质货品的小贩叫嚷着让他让一让时,他仍然眼睛也不睁一下,缩回腿,小车走过,又舒服地横过去。苏子辛心想:这人到底多久没睡过觉了?从小接受传统养生文化的苏子辛对此表示不解,因为他从不熬夜。
    此时,醒过来的人精神很好,眼睛亮,看什么都有力度,脸庞白皙,眉毛像两把长剑,整体给人一种昂扬向上之势,除了那一头乱的如同狂草的头发让人心生不悦外,没有其他什么可指摘的。他从背包中拿出一瓶矿泉水,仰着脖子猛灌一通,洁净明澈的水幻化出美轮美奂的气泡在瓶子里翻转。喝完水,他将空瓶子放进桌上一个差不多装满垃圾的塑料袋,而后从琴匣中拿出一把吉他。苏子辛见了一乐,想:既然是音乐人,那么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谅解了。
    吉他男又从琴匣中拿出一方干净的绢布,轻轻擦拭着已经明亮得如同五星酒店地板的吉他,不厌其烦,用指尖贴着绢布抚摸过吉他的每一寸肌肤……略调整琴弦之后,他拨弦唱到:
    你从不曾遇见我
    我就像风儿一样
    我只崇拜太阳
    而你,只拥有悲伤
    声音舒缓而多情,旋律极慢,唱完这几句歌就像是过了五个世纪。苏子辛觉得很好听,可周围的男男女女似乎并不欣赏这个音乐家,他们投以不屑的目光。吉他男不为所动,全然不顾众人,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周天之内,唯我独尊,翻转吉他,唱了一遍又唱一遍。
    苏子辛对他起了兴趣,他开始想要和他聊天。
    苏子辛的一句攀谈,让他偏离了本来的人生轨道,急速向另一片天地驶去——一件极小的事,足以改变人生,或许几年后的苏子辛也曾想到今天的情形,并且会后悔自己的举动。
    他说:“弹得不错。”
    吉他男笑着说:“谢谢。”声音温和,极富磁性,果然是副好歌喉。
    “你哪儿人?”
    “我——四海为家。你呢?”
    苏子辛冷冷一笑:“四海为家,这算什么答案?”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那总得有个老家祖籍之类的吧!”
    吉他男摇头,“不知道,我奶奶没有跟我提过,我和奶奶以前住在沈阳,现在住北京,我爸爸在南京,妈妈在西安。”
    苏子辛疑疑惑惑:“你和奶奶住一起?”
    吉他男微笑着说:“现在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父母离婚,谁都不管我和奶奶。”
    苏子辛点头,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他感觉自己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伤心事就像虽结痂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一旦触及,其痛无比。不过他在心中默默道:生在这样的家庭,竟然没有成为社会一害,真是奇怪……这个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是孟母、岳母那样的女子,那为什么又教出他爸这样的儿子?
    “你呢,哪里人?”吉他男问。
    “山西。”
    “学生?”
    “你怎么知道?”苏子辛感到吃惊。
    “看出来的。不过,现在没有放假,你怎么到处跑?你在哪里读书?”
    “我逃课;武汉。”
    “那怎么会在这列车上?”
    苏子辛盯着窗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我就想旅游,北京有我发小。”
    吉他男大笑,爽朗的笑声落得和他的歌曲一样的下场,遭到乘客们的白眼。
    “好笑吗?”苏子辛大为不悦。
    吉他男点头笑个不停:“嗯,很好笑啊……”
    苏子辛的脸阴沉下来,望着对方铺满笑容的脸,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跟他比,我也未免小气了些……”
    “你叫什么?”
    “苏子辛。你呢,尊姓大名?”
    “严崇寺。严肃地崇拜寺院,这样说明白吧?”
    “明白。好名字。”
    “你的也凑合。”
    “不认为你这是在夸我,我吃亏了。”
    “吃亏?”
    “我夸你好,你只说我凑合,就是我吃亏了。”
    严崇寺“呵呵”一笑。
    苏子辛微微一笑,又问:“你要去哪儿?武汉?长沙?广州?”
    严崇寺一概摇头,说:“青岛。马上下车,下一站L城。”
    苏子辛忽然有些不舍,望着严崇寺说:“转车再去青岛?”
    严崇寺点头。
    苏子辛默然思考良久,然后望着严崇寺说:“听说青岛很干净,大海很漂亮,不是有人说,青岛的海是中国最干净的海吗……我也想去青岛。”
    “再逃课当心学校把你开除掉。”
    “那是他们的损失。”
    严崇寺笑了笑:“你说狂话。”
    苏子辛无心理会狂话不狂话,不耐烦地追问:“我也去青岛,好不好?”可说了又想:真奇怪,自己到底要不要去青岛完全跟这个人没有关系嘛!
    严崇寺笑着说:“真怪!腿在你身上,问我干嘛。”
    苏子辛有些尴尬,因为看看到旁边有人在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但是又不知这侮辱从何而来。他还是想去青岛——岛城,啤酒之城,奥帆之都……
    然而他不曾想到,在青岛,一个命中注定要和他纠缠不清的人正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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