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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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落叶,雁鸣。
仿佛一切都还只是昨天,物是,人已非。
古道分岔口,炎欢下马伫立,再一次的回首,再一次的想望。
冷静了几日,他的面容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雅,然而,有些伤痛却是穷尽一生也无法磨灭的,就像他的双眸,虽清,却不明,似蒙上了一层愁纱,黯然无光。
“表哥,你要回去了么?”
露儿一直不敢告诉他飘零的事,怕他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来,只一路静静地陪着,现在要分手了,终究还是不舍。
“恩,是该回去了。”炎欢淡淡一笑,转向露儿:“你跟我走么?”
露儿看了看身边的慕溪,低头不语。
炎欢了然:“罢了,只要你高兴,在哪都是一样的。”这句话像是说给露儿听,又像是说给某人听的,只是那个人已听不到了。轻叹一声,拱手向慕溪道:“王爷,就此别过。”
“公子,”慕溪上前几步,深深一揖,歉然道:“慕溪对不住公子,没能完成公子的嘱托,慕溪实在惭愧。”
直到如今,慕溪仍清楚的记得当日炎欢将飘零的手交给他时,那样放心的眼神。
炎欢道:“王爷已经尽力了,炎某明白。”
“那么飘零……”
“随她去吧。”炎欢淡淡道,微凉的秋风带起他满身的萧索,眉宇间笼上一层极轻的哀愁,“也希望你们不要再逼她了,给她一些自由,或许她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慕溪闻言冷哼一声,愤然道:“不是我要逼她,逼她的人其实是……”
“王爷!”未等慕溪把话说完,露儿忙上前拦住,频频给慕溪使眼色。
炎欢见慕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看露儿神色古怪,不觉蹙起了眉头,“王爷,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飘零她出事了?”
“不是不是,子矜姐姐她很好……”露儿连连摆手。
“露儿!”炎欢低喝一声,露儿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吓得闭起了嘴巴,“王爷,炎某一向视王爷为知己,还望王爷坦诚相告,勿要隐瞒在下。”说罢,一双清湛的眸子牢牢盯着慕溪,温润的目光渐生犀利。
慕溪想起飘零那身被血染红的衣裳,想起飘零晕厥前那哀求的眼神,不禁心神一漾。飘零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明白,可是他又实在不忍看见炎欢如此失落的样子,而且飘零为了让他们安全脱困以死要挟风霜雪,只怕再和风霜雪回去处境会更加艰难。
踌躇再三,慕溪沉声道:“公子,慕溪想和你私下谈谈。”
“王爷!”露儿急地扯住慕溪的衣袖,含泪摇头。
慕溪回首轻叹:“公主,有些事,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难道真的想让你表哥一辈子都误会飘零吗?”
“误会?”炎欢声调一扬,心弦舞乱,冷眼扫过身边的近卫军:“你们退下!”
慕溪挥了挥手,露儿只有带着亲卫退到了百米之外。
远看着炎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慕溪说完,他的表情阴沉的可怕,几乎已是到了怒极的地步,露儿焦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想过去劝几句却被炎欢一记骇人的眼神又瞪了回来。
“王爷,”炎欢此时已平复了些情绪,脸色却还是阴霾一片,“为什么要现在才告诉我?”
慕溪涩然道:“零儿这样做就是不想再让你为她犯险,若是我当时就告诉你,她的一片苦心岂不付诸东流?”
“苦心?”炎欢惨淡一笑,痛声道:“她这样做的确是煞费苦心了!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她这样委屈自己!”
一想到飘零此刻所面对的处境,炎欢只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她的无奈与苦楚,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成全了她!
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心里所谓的成全竟是如此可笑,如此愚蠢!
慕溪苦涩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看到她这样委曲求全,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才了解当初慕辰让风霜雪把她带走时是怎样的心情。”
“赫连慕辰!”炎欢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他的吼声连百米以外的露儿和流云都为之一怔。“若不是他当初可笑的和飘零闹什么脾气,风霜雪能有这么容易就伤到飘零吗?他将飘零送给风霜雪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慕溪被炎欢连声喝问堵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当初若不是自己和慕辰太大意,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而慕辰今天的袖手旁观已让他感到寒心,做了二十六年的兄弟,慕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失望过。
炎欢无声苦笑,“可是,我们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飘零在风霜雪手里,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沉痛闭目,再开口时,炎欢已是一脸沉静,眸光深黯,他面向慕溪,沉声道:“我要见赫连慕辰。”
暮色微薄,清浅不明的光线将朝阳殿笼在一层朦胧之中,赫连慕辰负手站在回廊尽头,静静望着扶蕖池中凋零残败的荷叶暗自出神。
晚风拂柳,落絮沾衣,慕辰已站了很久,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不可自拔,直到明月缓缓升起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白影闪过,凛冽的掌风迎面而来。
“是你?”
看清来人时慕辰微微一怔,却不躲不避硬是受了炎欢一掌,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赫连慕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炎欢手中的骨玉扇直指着慕辰,厉声质问,语气森寒,面色沉郁。
“抓刺客!”
不待慕辰回答,追随而至的那数十名御前侍卫已纷纷抽出佩刀将炎欢团团围住,炎欢俊眉一扬,轻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就凭你们?”
御卫正欲动手,却听慕辰说了句:“退下。”
御卫闻言一愣,“皇上……”
“朕叫你们退下!”慕辰轻咳几声,广袖一挥,侍卫们只得垂首退出了朝阳殿。
慕辰平静地看着炎欢,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突然慢慢笑了起来。
“炎欢,你终于来了。”许久,慕辰轻抚着胸口笑着说道:“你可知,我已等了你很久。”
炎欢神色微凛,“什么意思?”
慕辰徐徐抬头,坚毅的脸上笑容依旧,神情自负,“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禁连咳了几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抬手抹去。
炎欢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听着他说出口的话,忽然像似明白了些什么,反手收回骨玉扇,怒声道:“赫连慕辰,我真没想到你竟会是这种人!你可知飘零被他软禁在深宫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你这样做会害死她?!”
“我知道。可是当时我已经别无选择,只有风霜雪才能救得了她。况且,风霜雪是不会杀她的,否则,你和慕溪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么?”慕辰淡淡答道,灿若星辰的眸中倒映出满池莲叶,良久,淡笑道:“我一直都相信,零儿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地将飘零送给了他?所以你就在我和赫连慕溪营救她时选择了作壁上观?”炎欢冷冷盯着慕辰,字字冰寒,“赫连慕辰,你这招一箭双雕真是让炎某不得不佩服啊!既救了飘零一命,又逼我出兵,似乎一切都早在你的预料之中了。”
慕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炎欢又道:“利用飘零来挑起天下大乱,好坐收渔人之利,你不觉得这样做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了吗?”
“残忍?”慕辰眉梢一挑,“这世间的事,不是你对我残忍,就是我对你残忍。经过泫州一事,难道你还不明白?真正对她残忍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风霜雪!”
炎欢深吸一口气,道:“赫连慕辰,若是零儿知道你这么对她,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哪怕你是她的亲人!”
“她会原谅的。”脸上自信依旧,慕辰缓缓笑道:“因为,她是天朝的公主,是我的皇后,从她选择跟我走这条路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作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炎欢一窒,不敢置信地瞪着慕辰,许久,摇头叹道:“赫连慕辰,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
慕辰笑意猛收,嘴唇紧抿,抬首遥望天际,目光悠长,依稀仿佛似又听见了飘零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想你太寂寞,而我,会尽量让你不寂寞。”
这一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再不忍,我也只能这样做了,零儿,你会明白我的!
夜凉如水,辰光殿中一片肃静。
赫连慕溪与南宫寂奉急召连夜入宫,行至辰光殿门口便由高庸上前带路,避开众侍卫转入一间水榭。
水榭中一盏孤灯,透过纱帘望去,隐约能够看见赫连慕辰与一白衣男子在低声交谈,气氛凝重。
高庸在门前止步,恭敬道:“王爷,将军,奴才就送到这了。”
慕溪略微颔首,掀帘进去,当他抬头时炎欢也恰好回望过来,两道目光猝然相交,心下已是了然。
南宫寂看见炎欢,微微一怔。
慕辰轻咳一声,淡淡道:“坐下再说吧。”
“谢皇上。”
南宫寂回过神来,与慕溪一同行礼后转身入坐。
慕辰与炎欢对视了一眼,从怀中取出玄玉龙符递给南宫寂:“南宫寂,朕命你即刻调集二十万中军明日随炎帝赶赴淮州,在军中一切听从炎帝调遣。”
南宫寂双手接过龙符疑惑道:“皇上为什么不亲自出征?”
慕辰眉稍一挑,神情冷峻,南宫寂猛然想起在泫州之时风霜雪和赫连慕辰的约定,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一阵沉默过后,炎欢道:“赫连慕辰,不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慕辰漠然道:“我不会忘记。”
慕溪自然知道炎欢所要的是什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慕辰竟会答应炎欢,而且还答应的这么爽快,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他答应让飘零出宫去找风霜雪时的那样,让他不寒而栗。
以炎欢出面向风属宣战的确是现下最好的选择,只有彻底地打败风霜雪,飘零才能够完全地摆脱风霜雪的禁锢。这就是慕辰当初不同意让他带兵接应炎欢的原因。
当慕溪明白慕辰的用心时,他只感觉慕辰似乎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若是换作以前,他决不会这样利用飘零来完成他的野心,甚至不惜以飘零来作为和炎欢交换的条件。
慕辰,你还是你吗?
慕溪望向正在与炎欢商讨大战事宜的慕辰,只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
回到王府,慕溪和炎欢月下浅酌,各自心中都存着太多的心事,半响无语。
最后,还是慕溪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公子,你可想清楚?战事一发,赤焰就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我来之前就早已想得很清楚了。”炎欢默默玩转着中手的玉杯,淡黄的液体倒映出他深黯的一双眸子,曾几何时,这双眸中只有温柔,而现在,温柔不见,反而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慕溪又问:“若是零儿回来后还是不愿和你走,你可会后悔今天为她所做出的决定?”
“后悔?”炎欢淡淡一笑,“我为何要后悔?我虽然是因为零儿才选择在此时出兵,可我也清楚这场战事我赤焰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了。既然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早一日和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早在赫连慕辰大灭苍暮之时,这场四国之间的战争就已经拉开了帷幕,战火燎原,谁又能避的过?既然避不了,又何需再避?
炎欢和慕溪相视一笑,饮尽琼液,慕溪感慨道:“不知道今夜过后,慕溪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公子这般赏月夜饮?”
炎欢道:“机会是有的,只不过到那时,我们都不会再有今天这般心境了。”拈起肩上一片落絮,炎欢似有些薄醉,抬手一挥,满园落叶挥洒翩飞,秋风微凉,低首笑吟:“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慕溪闭目仰首,倾听着落叶的声音,感受着秋风的凉意,长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