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花自飘零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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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蓉,你们皇上呢?”
歇了半月,飘零自感身体已大好,除了武功没有恢复外。这日一早,她便脱去了宫装,换上了来时所穿的白衣,准备向赫连慕辰告辞。
“姑娘,这时辰皇上应该还未下朝。”燕蓉垂首道。
“哦。”
飘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索性坐在了桌边,就等着赫连慕辰一来与他打个招呼就去烟雨楼,先找到四影,再找风霜雪便简单得多了。
燕蓉未敢多言,只朝身旁的秋桐使了个眼色,秋桐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分开月余,也不知风哥哥好了没有。露儿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他有没有找我?又或是他知道了什么,以为自己死了!
飘零越想越不安,不能等下去了。
“哎哟!”
飘零捂着被撞疼的脑门,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赫连慕辰站到了自己身前,刚才一急起身便结结实实撞到了赫连慕辰的胸前。
“撞疼了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明黄袖子晃在眼前,他温暖的掌心按在她额头轻揉着,漂亮的眸子略带笑意。
赫连慕辰和慕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那双眼睛,慕溪的凤眼是妖娆的,魅惑的,而慕辰亮若星辰的双眼,时刻散发着不可冒犯的威严,还有些帝王的无情。像此刻这般,极是少见。
飘零一时呆呆地望着他,连他的问话都没听见。
“好了。不疼了。”
慕辰伸指点了点飘零的额头,有些好笑她的失神,双手拢进袖里。
“听说,你有事找朕?”
“恩,是有事。”
飘零被他一点,回过神来。
“说吧,无论什么事,朕都能答应你。除了离开。”扫过飘零的白衣,赫连慕辰温和道。
除了离开?他知道我要走吗?
飘零脸上微燥,避开慕辰的目光,小声道:“谢谢你救了我,打扰多日,我也该走了。免得给皇上添麻烦。”
“打扰?”慕辰眉稍微挑,颇有些不已为意地笑了笑,“对朕来说,这不算打扰。更谈不上麻烦。”
“皇上,民女在这宫里已住了多日,再不走,怕引起别人无端猜疑。何况,这朝阳殿是历代皇后所居之殿,民女住这,也算逾越了。”飘零见他不让自己走,抹了抹额头,恭敬地福身道。
这些日子,飘零虽不出门,也从太监宫女们偶尔的交谈中知道宫里的贵妃娘娘早在抱怨着皇上到底藏了个什么狐媚子在朝阳殿中。眼前之人,虽是表哥,却也是皇帝,飘零不愿给他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赫连慕辰闻言,脸色一沉。燕蓉知趣的退了下去,便将房门轻轻带上。
见屋里只剩自己和飘零,赫连慕辰才轻声道:“民女?你如此尊贵的身份怎能自称民女?”
飘零一凛,连忙垂首道:“子矜不知皇上何意。”
“也只有凤仪长公主的女儿才配住这朝阳殿了。飘零,你说可是?”
赫连慕辰美丽的眸子紧盯着飘零渐渐苍白的面容,唇角微扬,却寒得令人打颤。
“皇上,你……”
“慕容飘零,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惊慌。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
赫连慕辰伸手欲扶飘零半曲的身子,却被飘零闪身避开,眉间有些不悦:“你就如此怕朕?”
“不,不是怕。”飘零慌乱地退后,直到退至门前,退无可退,迷茫地看着眼前一身龙袍,英俊潇洒的皇上,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尊贵之气,仿佛那夜那场大火在眼中灼烧。
“零儿,不要报仇,你要快乐地活下去!”
“小郡主十六年前便已死,以后也不会活过来。就当我赫连沁鸽从未生过这个孩子!”
两年了,飘零尽量去忘记,尽力不去想起,而此刻的慕辰仿若一阵强烈的飓风,将平静已久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是你!那晚的黑衣人是你!”飘零惊恐地指着赫连慕辰,颤抖地喊着。
赫连慕辰疑惑道:“飘零,你说什么?”
“走开!不要靠近我!”飘零使劲推开赫连慕辰,连带着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泪水簌簌落下。
赫连慕辰不敢再靠近,只得站在两步之外,俯身担心地看着飘零微微颤抖的用双臂将自己抱紧,灵动的双眼恐惧地看着自己。
“飘零,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朕。”
爹和娘亲临终前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存在,而赫连慕辰是怎么知道的?除非那晚把爹娘逼死的就是他!
“怪不得爹爹临死前让我不要报仇,让我快乐地活下去!原来,他早就知道是你要杀我!”飘零瞪着他厉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刚脆把我杀了?为什么爹和娘要为了我而死?为什么我要活下来?该死的人是我啊!”
吼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忍耐了两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倾泄而出,哭到喉咙沙哑,哭到眼睛泛疼,也换不回爹和娘的生命!再也没有人像娘亲一样将自己搂在怀里午睡,再也没有人像爹爹一样给自己最温暖安全的港湾。
好恨!为什么偏偏是你赫连慕辰!
黑衣人?杀飘零?不要报仇?赫连慕辰冷眸一闪,负于身后的手握的咯咯作响,坚毅的脸庞泛起阴冷的气息。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清晨的阳光已变成落日,光亮的房间渐渐暗淡。整座朝阳殿安静地迎接起一弯明月,夜风瑟瑟,吹起慕辰额前未束紧的长发,方才的阴冷才变的柔和些。
飘零哭得累了,也没有泪水再可以流了,只呆呆地看着青色地砖,喉咙偶尔哽咽。
“飘零,不管是谁做的,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赫连慕辰拂手点了她的睡穴,飘零软软地倒进了他的怀抱
“来人!”
房门悄悄打开,秋桐和燕蓉跪在门前。
赫连慕辰吩咐道:“照顾好她,待她醒了,立刻通知朕!”拂袖而去,有太多的事,需要弄清楚了。
静心斋,赫连慕辰的书房
“皇兄的字是越来越出采了,让慕溪自愧不如。”
赫连慕辰放下手中的笔,未抬眼:“坐吧。”
赫连慕溪依旧一身湛蓝锦袍,浅笑而应,转身落坐,“皇兄深夜宣召,不知所谓何事?”
赫连慕辰此时已换了身玄色衣袍,房内灯火微暗,倒更显的肃穆。低头抿了一口清茶,挥退了侍卫宫女,才缓缓抬头,“慕溪,两年前,朕让你去嵘山将姑母和老师接回,你当日是怎么回复朕的?”手中青瓷杯盖轻轻拂去茶沫,发出叮当的脆响。
“皇兄,当日臣弟快马赶到之时,山上已起大火,遍寻不到姑母和老师的尸首。若不是那日在太行湖上偶遇她,臣弟也不知原来姑母还尚有血脉留在世间。”慕溪淡笑着回答,一如两年前那般镇静自若。
“赫连慕溪!”慕辰冷声一喝,“那你可否告诉朕,飘零今日跟朕说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真的是她!那夜,当慕溪上马时,手背不经意滴落的水珠。慕溪低头一笑,再坦然抬头,凤眼里妖娆褪去,惟有真诚,“皇兄可知为何姑母当年为何要称郡主早夭,却带着飘零隐居深山?”
赫连慕辰低眉不语,自从查到飘零是姑母女儿时,他也曾疑惑过,甚至回宫问了母后当年飘零的死是否另有其因,最终一无所获。但看姑母和老师在山间安安静静地生活,始终不愿打搅,便也不再追查,反而将这秘密藏在了心里,这一藏,便是十年。
见赫连慕辰低头沉思着,慕溪再道:“皇兄可还记得飘零出生那日的情况?”
慕辰点头:“记得。当时我们雪瑞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旱灾,而父皇率领着文武百官在摘星楼祈雨。”说罢,面上浮起一抹怀念的神色。“记得那是十八年前吧,我们还才八岁。当日姑母还曾说过若生一个女儿,就给朕做娘子,为此,你还和朕打了一架。”
“那夜,天降屏翳之星,带来了甘露,也带来了飘零的出世。”慕溪脸上有些沉重。“很多人看到,屏翳星陨落的地方,正是朝阳殿。而随后,一月之间阴雨不断,旱灾才过,洪灾又起,民不聊生呐!”
赫连慕辰回头凝视着慕溪,慕溪朝他点了点头,又说道:“想必姑母也是因为此事,才求父皇让她离开帝都的罢。”
“就算如此,与飘零何干?”
“皇兄,秦觋当日为飘零卜了一卦,‘化整为零,由零开始’。当时知道此事的除了他以外,还有父皇。”
“你的意思是,先前的旱灾,随后的洪灾,甚至是苍暮的刻意挑衅都是因为……”赫连慕辰胡乱地来回踱着步,突然,猛地一转身,犀利的目光直达人心,“那么父皇的死也是因为她?”
慕溪退后一步道:“臣弟不敢说,算命卜卦一事,臣弟一向是不太信的。”
“父皇既然早已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手?既然当初没有下手,又为什么等他逝世后,还会有人去追杀飘零?还在不得手的情况下逼死了姑母及老师?”
慕辰此刻的心中充满了太多的为什么,急于一时弄清楚,他想象不到连父皇都默许了飘零的存在,为什么还会有人敢痛下杀手。
“是母后。”慕溪沉声道。
“母后?”
那个温婉贤淑的母后,那个与姑母情同姐妹的母后,竟然就是那个背后指使者!慕辰有些痛心,更多的是悲哀。
“当年,皇兄护送着父皇遗体回城,我奉母后秘诏先行回宫。却没想到,母后竟然在临终前交了我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慕溪,君凤去了,母后再活在这个世上已无意义。往后,你要好好辅佐慕辰,做一个好皇帝!”
岑雪晴端坐在凤位之上,柔美的面容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金丝绣凤百鸟朝服下,瘦弱的脊背傲然挺立着。
“慕溪,最后,母后还要交代你去完成一件事。君凤已经离我们远去,母后唯一的希望就是让你们兄弟两平安一世!”
跪着接过母后手中的九凤含珠金步摇,慕溪重重地磕下头去。
“母后在收拾父皇遗物时无意间在父皇枕下发现了当年秦觋的卦书。”顿了顿,慕溪似很艰难地继续说道:“母后痛恨姑母的自私,却也了解父皇的仁慈。这是母后的遗愿,我不能违抗!请皇兄赐罪!”说罢,双膝跪地,摘去顶上金冠,俯首叩下。
“慕溪,你何罪之有?就算是朕,也未必能违抗母后的意思。”慕辰惨然一笑,将慕溪扶起,“当日若不是你有意放手,也许朕也见不到现在的飘零了吧。”
慕溪感动地回握住慕辰的手,颤声道:“皇兄。”
“如今这世上,我只有你和飘零两个亲人了,我保证,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着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一丝伤害,记住,这是承诺!”
两只有力的手掌用力一击,爽朗的笑声传至房外。
朝阳殿
慕溪走后,慕辰便迫不及待地赶来看飘零。燕蓉说姑娘醒后便不吃不喝,只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飘零,朕知道你心里难过。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飘零任他拥在怀中,华贵的龙涎香环绕在鼻息。眼角干涩的疼,虽疲惫,却不想闭上。
“飘零,姑母的事,朕已查清了。”
小手紧抓着玄色衣襟,喉咙干的发不出一丝声音,惟有大眼睛紧紧盯着慕辰,想找到一个答案。
“方才,朕跟慕溪谈过,上一辈的事,不是我们后辈所能改变的。一切的事情,还要从姑母有了你的时候开始说起。”
华紫纱帐中,赫连慕辰就这样拥着飘零,清冷的嗓音缓缓诉说着往事。
“飘零,记得你要出生的那天,姑母曾跟朕说,若是生了个女孩,便给朕做娘子,你猜朕怎么回答的?”
飘零抬头对着慕辰含笑的眼,摇了摇头。
“当时,朕才六岁,还不知娘子是什么意思。却恰好被慕溪在门外听见了,冲进来与朕打了一架。”
他的面容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着浓浓的暖意,手掌轻轻拍着飘零的肩:“那时候,我们还太小,凡事都要争个高低,谁也不肯罢手。”
“飘零,朕给你说个故事。”
十年前
嵘山顶上,身着白衣的小女孩似林中精灵般跳跃与丛林间,身后紧紧追随着一位翩翩少年,两人像比赛样的使出浑身轻功一路追逐。
追我呀,你来追我呀。咯咯咯……
“小女子休得放肆,待我追上你又如何?”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望着前方跳动的精灵不时地回头嬉笑,或是扮着各种鬼脸,这样的女孩在宫里可是闻所未闻,不由的好奇更盛,提步急追。
“哎,你耍赖。快放手!”
“我怎么耍赖了?你倒是说来听听?”玄衣少年手里拽着小仙子长长的辫子,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
“说好了比轻功的,你怎么拽我辫子!快放手,不然本姑娘砍了你的手。”小女孩的发辫被少年揪着,气到不行,张牙舞爪地向少年的脸抓去外带拳打脚踢。
“哪有你这么野蛮的女孩子?你爹娘没教你吗?”少年被她一阵乱抓乱打弄乱了阵脚,连忙松开手里的发辫,往后跃去,直到和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你说什么?”小女孩很生气。“小屁孩,你才没爹娘,没家教!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话音未落,十支银针已射向前面的少年。
少年急忙从腰中取下折扇,啪啪啪连挡下七支银针,不留神另外三支已射入膝中。
“你好卑鄙!”只觉膝盖发麻,身体无力向旁倒去,少年单膝跪地,手持折扇躇地堪堪稳住了半边身子。
“哼!小屁孩,本姑娘是替你爹娘教育你怎么做人。”小女孩双手插腰,一副恶婆姿势。“这针虽有毒却不致命,只好委屈你在这山顶露营一宿了,恕本姑娘不奉陪了!”
许是小女孩知道如果不是刚才少年的大意让自己偷袭成功,自己决无胜算,只有趁少年还没把银针逼出来,先跑了!
少年望着几个翻身迅速消失的小人影,淡淡的笑意浮现在眼角。露营一宿?看来也不错。翻身躺在绵绵的草地上,浩瀚的星空近在眼前,闪烁的星光就好象她灵动的双眼,水汪汪的招人喜爱,至此后,再难忘怀!
“是你?那个被我用银针所伤的人竟然是你?”飘零温顺地听着,到后面已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慕辰淡笑,微微紧了紧手臂,将脸埋进她漆黑的发丝中:“飘零,当朕后来知道你就是姑母许给朕的娘子时,你知道朕有多开心吗?朕只想等你快快长大,便要用最尊贵的仪式将你迎接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慕辰抬头,口吻已是冷的:“朕回宫后,曾想母后打听过关于小郡主的事,奇怪的是连母后也不知道你尚在人间,朕只得作罢,暗地里调查事情的真相。然而,还未等朕查明时,苍暮大军来犯,朕请命随父皇上了战场。”
“那一战中,父皇身中毒箭,还未回帅帐便已毙命。朕命慕溪先行回宫发丧。等朕回到帝都时,母后也随父皇去了。”
飘零能感受到自背心传来的颤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将慕辰的手握在掌中。指上的薄茧就像爹爹的那样,让人摸着很有安全感。
许久,慕辰平复了呼吸,继续说着:“待国丧过后,朕曾命慕溪去桃源村将你们一家接回宫来,而慕溪回宫后给朕的答复却是‘桃源村无故起火,遍寻不到姑母一家的尸首’!”
“那场火,不就是你放的吗?”飘零冷漠地说。
“飘零,的确不是朕。”
“那就是慕溪了。如果没有你的命令,慕溪怎敢如此?”
慕辰轻叹,自袖中取出一道密旨:“飘零,这是母后的懿旨,你看过便知。”
“慕容飘零乃灭世妖女,凤仪公主窝藏此女大逆不道,从而天怒人怨,降此大祸于我雪瑞。
皇上去后,本宫对世间已再无眷恋,惟有一愿便是将慕容飘零赐死,以告慰皇上及在战争中死去的百万将士之灵!”
明黄绸上朱红的字,右下角端端正正盖着皇后的凤印。
“灭世妖女!”飘零不怒反笑,起身下地,对着赫连慕辰恭敬地跪下,将密旨双手奉于头顶:“慕容飘零谢皇上赐死!”
慕容飘零,她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如今从嘴里说出来,竟陌生的如同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飘零你……”
“皇上,感谢您让飘零死的明白,总好过做糊涂鬼。比起在旱灾洪灾中丧失的万千人命,比起在战争中逝去的先皇和先后,比起为了我而自刎的爹和娘,飘零就算死千万次也不足惜!请皇上下旨吧!”说罢,重重地磕下头去。
“住口!有朕在,谁敢让你死!”慕辰怒喝,用力地将飘零从地上拽起,凝视着惊慌失措的双眼,沉声道:“飘零,上一辈所发生的悲剧是我们不能控制的,但朕绝不会让这种悲剧再发生,你要相信朕!不管你是灭世妖女也好,是杀人凶手也罢,朕只知道,你是慕容飘零,是那个还未出生便已注定成为我妻子的女人!”
“你,我……”赫连慕辰一连串说出来的话,已让飘零方寸大乱,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零儿,从你未出生时你便注定是我的妻!”赫连慕辰执着地盯着飘零说道,炙热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
命运仿佛一根隐形的丝线,无论风筝飞得再远,也终归要回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