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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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洛离醇这话,好似给王子雅当头打一闷棍,震得他一时回不过劲儿来,“离醇,我搞不懂你,在你心中,究竟对光穆单于是怎么想的?”
洛离醇正随手摆弄着那两条死蛇,听王子雅如此发问,忽地眯起双眼,神情中满是蔑视,“呵,压根儿就从没把他放在心上,又何来什么想法?”
“那你为何要救他?”王子雅对此很是不解。
“光穆,就像我手中的蛇一样。”洛离醇将蛇缠绕在手腕上举到眼前,“完全没有攻击力的东西,可激不起我的斗志,如果他总是这样碌碌无为,自然可以随意救一救,佛祖也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但若他真强大到足以威胁我的地步,那就当机立断地杀了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可他如今已经是大真单于,难道还不够强大?”
“不过是巧占一个天时,纵有神灵保佑,然而百姓未服,不足惧也。”
“那就让那些百姓信服!”王子雅语气蓦地坚定起来,“教光穆具有称王的资格,使他获得普罗百姓的肯定,离醇,你来改变他!”
“我疯了吗?现在普罗百姓都认可洛离酹,我为什么不帮着离酹反而援助敌人?”洛离醇双眼怒睁,冥冥黑气自手中团团散开,一只素白的手缓缓伸出,寸长的指甲深深刺入王子雅脖颈,“王子雅,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三番五次地这般算计洛离酹到底是为什么?”
“我……咳……是为了离酹好……”王子雅高仰着头,口口声声地说这么做是为了离酹,可具体怎样却只字不提。
对此,洛离醇只是冷笑一声,手上逐渐用力,眼看着王子雅命悬一线,“好极了!你有本事就像这样嘴硬到底,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得住几时!”
“……咳咳……你……你就算杀了我……也……也无济于事……”
“是吗?那不如杀了光穆,这样做会不会对你的计划造成一点点细微的影响?”洛离醇一字一顿,将‘细微’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中无不讽刺之意。
听及此话,王子雅果真动作一僵,渐渐停止了挣扎,“离醇,千万别这样!”
“说!”
“……你先把我松开……”王子雅只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好似要炸开,长时间的缺氧导致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发黑,骤然感到禁锢在自己脖颈间的力道突然卸下,大量新鲜的空气一瞬间全涌进肺里,刺激他的气管产生强烈的刺痛,迫使他控制不住地大咳起来。
洛离醇皱起眉头看着王子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气颇为不耐地开口道:“再过一时半刻那两个匈奴郎中就要到了,你只管咳,我可不敢保证届时光穆他还有命在!”
“……别……咳咳,……我说。”王子雅用右手顺顺胸口,嘶哑着嗓音缓缓问道:“离醇,你可听说过‘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哼。”洛离醇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继续。
“《诗经》是千百年来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因此里面的诗句绝非随口说说了事,正常来说,农历七月热气就会退去,等到九月就可以添置衣物了,可如今已是序属三秋,火星仍然高居不退,星象陡然生变,这是天崩之兆!”
“天崩之兆?”洛离醇准确抓住了话中重点,可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错,古往今来,不论是佛家、道家、甚至是传统儒家,都讲求一个跳脱红尘。佛家六根清净,最后修成正果;道家无为逍遥,最终炼成大道;就连儒家也强调先入仕后出仕,最后功成身退,归隐山林。离醇,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王子雅抬起眼看向洛离醇,不等他回答便又开口道:“因为人间才是一处真正的火宅,换言之也就是一处起死回生之地,是比红莲地狱还要危险的存在。天下芸芸众生,不管是人畜精怪,还是木石妖魔,但凡想要修行,都要到红尘走一遭,这其中有的修行者可以抵住红尘诱惑,羽化而登仙;但大多数都会深陷红尘万丈苦苦不得解脱,只能一次一次地轮回转世,直到灵魂散去的那一天。”
“长见识了,可你说这么多,跟崩天之兆又有什么关系?”洛离醇仍是似懂非懂。
“因为这芸芸众生中,有一个人是例外,只要这个人经历过红尘这一遭,无论他是否对人间还有留恋,死后都可直接位列仙班。”
“你是说……紫薇大帝?”洛离醇有些明白了,“紫微星是上天之子,也就是历代的皇帝,皇帝驾崩之际正是紫微星归位之时,势必会导致天生异象,难道马上会有皇帝驾崩?”
“正是如此。”王子雅眼中带出些许赞赏,但转瞬便化作担忧,“并且驾崩之地就在普罗平原,可如今的普罗平原……有三位皇帝!”
“胡说!分明只有两个,一个光穆一个乾宇,还有谁?”洛离醇握紧双拳正待发作,却远远望见村口走来两个人影,看身量应该正是晌午在茶馆遇见的那两个匈奴郎中,两人边走边说,似乎是在讨论什么事情,隐隐约约地只能听见‘民意’‘策反’等字眼,还没等洛离醇听出什么意思,王子雅轻轻开口道:“离酹在普罗平原称王了,我之前送了一封手书过去,叫他务必不要登基,看来他没有听我的话。”
“我知道……”洛离醇艰难地发出声音,浑身上下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冻到脚底,“离酹……他会死吗?我去把光穆杀了顶离酹的位置,不是一举两得?”
“呵呵,离醇,你是关心则乱,所谓天无二主,国无二君,真正的紫微星只有一个,普罗平原这三位君王,只有一个才是上天认定的真命天子,按三才相合来看,定是洛离酹无疑。”
“所以……你才让我去改变光穆,让他具有帝王资质,成为上天认可的君王?”
“不错!”王子雅郑重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将洛离醇挡在身后,准备迎接已经走来的匈奴郎中,“等下我会想办法进入真国的军营,到那时光穆单于便任凭你处置。”
对此洛离醇只是紧抿双唇,直到他再次见到军帐里,王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光穆单于。
……
匈奴大真国的五十万兵士,此刻全屯兵在宛州,依山傍水连营蜿蜒八百里,在最末端的一个营帐中,英陶手托一个盘子,笑意盈盈地撩开帐帘,“主子,该用膳了,今天的菜式很新鲜,您来尝一尝。”
“嗯。”乾宇随意应了一声,手下笔却不停,仍在账册上核对着各项军需出纳。
英陶见状摇摇头,走过去拿过乾宇的狼毫笔,将一双木筷递了过去,“主子,这一心不可二用,您先吃饭,吃完饭再看也不迟。”
乾宇扭头看着他,终于点头笑道:“好。”说罢便起身去洗手。
英陶看着乾宇微躬着上身的背影,沉吟许久终于笑道:“主子,听说洛大人在普罗平原登基了,只是暂时还没定下国号,现在普罗百姓都称他‘普罗王’。”
乾宇执筷的手顿了一下,转而将落在盘中的蔬菜再次夹了起来,“如此甚好,我们这边也算顺利,估计如今的粮草已经称不到一个月,届时与酹里应外合,击败匈奴大军,收复沦陷土地,助他一统天下。”
英陶闻言顿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劝道:“主子,您才是真正大新国的皇帝,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头来都给他们做了嫁衣裳?”
乾宇自嘲一笑,“大新皇帝?不,这王位本来就不是我的,如果酹的哥哥不死,恐怕这皇帝早就换他来做了,难道你没听见战场上光穆的那番话吗?”
“那也是他不知收敛,功高必然震主,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洛离醇不懂这些,被杀只能算自己活该。”
“你真这么认为?”乾宇声音一顿。
“当然。”英陶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特意说这些话给朕听的?”
“当然不是,我只盼能和主子心意相通,又怎会昧着良心对您有所隐瞒?”
“如此甚好。”乾宇点点头,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眼前的英陶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打从自己与他确定关系之后就变得血冷心硬起来,但只要对自己没有二心就没什么可担忧的,毕竟自己是在大真的军需物资上做手脚,有一个这样的帮手是难得的。
正想着,忽然帐帘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撩起来,烨弘精神抖擞地大步迈进来,“华子,快准备沐浴用的药包,越多越好,我跟你说,大营今天来了一个游方郎中,没想到还真有手腕,不仅把大汗伤口的血止住了,还帮我等解了暑气,就连山坳里的尸毒都控制住了,他说等一下要把那些尸体用火焚烧掉,怕我们吸入烟尘受到感染,要用药浴泡一会儿才好,等下就要烧了,你也先泡上吧。”
“多谢将军提醒,我一会儿便去。”乾宇笑着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去了军库与英陶一起将沐浴用的药包都整理了出来,“之前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药包准备的不多,你们最好一起洗,将药包泡在大池子里……”
话未说完,烨弘已经仰头哈哈大笑,“要不然呢?你还以为我们每个人出征都带个浴盆么?”说罢一把搂过乾宇的肩膀将他带到帐外,指着西方的青山道:“看见那处山脉了吗?山下有一处小石潭,潭水特别清凉,我们偶尔会去那里泡泡,但更多还是在普罗河支流随便洗洗,怎么样,我带你去那里玩一圈?”
“多谢将军,但还是不必了。”乾宇不着痕迹地退出烨弘胳膊,“军需还有很多出纳没算完呢,将军也快去忙吧,不是说要焚烧尸体吗?”
“对呀,差点儿忘了正事儿。”烨弘一拍额头,指挥手下随他一起朝山坳走去,末了还回头叮嘱道:“别忘了泡澡,去西山的那个小石潭。”
“知道了。”乾宇微笑着目送他远去,转身立刻变了脸色,风流美艳的脸上好似凝住一层霜,眉宇间煞气十足,“哪里来的郎中?”
“小的……小的也不知,我这就去问问。”英陶战战兢兢地回道。
“你去,别太引人注目,尽量打听。”
“是”英陶应了一声,立马放下药包转身跑了出去,繁乱的军库里,乾宇看着眼前罗叠的一石石地粮草神情犹疑不定。
至于游方郎中的事,根本用不着英陶多费力地打听,几乎帐外每个兵士都听说了那个郎中的厉害,现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英陶随便溜了一圈便通晓个大概。
“据说是永州的郎中,是他们在官道旁边的茶馆中遇上的,那郎中以捕蛇为业,于治毒上很有手腕。”营帐里,英陶将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乾宇。
“是永州捕蛇的?”乾宇不自觉地揉揉眉心,“永州应该就在宛州旁边吧,英陶,你听说过永州产异蛇吗?”
“还真没听说过。”经乾宇一提,英陶也发现有些不对劲,“难道他不是捕蛇的,也不是郎中?”
“朕要见见那个郎中,他现在在哪?”
“就在后边的山坳,那里正在焚烧尸体呢,那个郎中一直在旁边站着。”
“随朕前去看看。”
“是。”
两人都是行动派,拿定主意,立时向山坳跑去,说是去看热闹,好在当时凑热闹的士兵确实很多,两人这么说也没引起什么怀疑,等到了后山的山坳,果见浓烟滚滚冲天而上,环绕山坳的山石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深红的火光映照在这些人地脸上,好像窑里刚炼好的铜人兵俑,神情或是悲伤,或是愤怒,都瞪大眼睛盯着山坳看。
乾宇也盯着山坳注视片刻,层层焦骨中窜出一股腥臭的烤肉味,乾宇登时一阵干呕,英陶赶忙给他抚背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儿来,“那个郎中在哪儿?”
“就是那个穿灰衣的……啊!”英陶不知怎的突然惊诧地动弹不得,睁大眼睛张开嘴注视那个郎中的方向,连举起的胳膊都忘了要放下来。
乾宇疑惑地顺着英陶的手指望去,果然也震惊在当场,“……王子雅?!”
“主子,那个人,他真的是王相?他不是从泰安楼上跳下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英陶已经不会思考了,一股脑提出一大堆问题,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乾宇紧紧地盯着火光对面的那个人,不由得咬牙切齿,“栽赃陷害,通敌叛国,原来说的竟是他自己!”
好像注意到乾宇的视线,王子雅歪头朝这里看了过来,等到和乾宇的视线对上,忽然向前迈出两步,慢慢挑起两边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模样,随即轻启双唇不知在说些什么,等做完这些便潇洒地一转身,负手消失在深红的火光之中。
乾宇不禁愣住,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幼时送王国老出殡时,在马车上梦到的那个梦魇,当时洛离酹一身鲜衣怒马,对自己道一声:“珍重。”随即便调转马头消失在茫茫烈焰之中……
如今自己凝视着那个火光中渐离渐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画面竟与梦中如此相似。